沈泽川赶来时已经将近天亮了，他罩着宽袍，在里间看姚温玉熟睡，便表示世人到偏厅去。
风泉有眼色，躬身来扶住言官，笑道：“堂前地滑，垂白叟且留意脚下，奴婢搀着您走。”
“先生，”李剑霆抬手掀起珠帘，“请。”
“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3，”姚温玉说：“这名字太孤单了。”
这么巧？
“……所谓任贤必治，任不贤必乱1。何故为贤者？能辨贵贱，遵礼法者是也……皇上，良药苦口，忠告顺耳……”
乔天涯推开门，氍毹上掉的都是纸页，费盛跟在后边俯身拾起来，却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满是字，不由惊诧道：“先生这是要著书吗……”
迎喜仓猝点头，目光跟从着薛修卓，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都是受老祖宗的安排！”
李剑霆沉默斯须，道：“我敬先生，也舍得。”
机会，机会。
姚温玉不想说。
风泉转头，说：“那就有劳了。”
“薛修卓夺人子，实在有违天理，”言官跪在御案前，“薛修易非论如何都是他的嫡出兄长，皇上，古往今来，从没有庶弟掠取嫡派宗子的事情，更何况他身为帝师，该以身作则。他这般行动，岂不是教天下人都鄙弃礼法、罔顾宗亲。”
李剑霆回眸，说：“先生这是要以身殉道，助我坐稳万里江山。”
“等皇上抄你满门，”风泉靠近了，悄声说，“你毒杀皇上，你觉得没有人晓得吗？你诬告我下狱，那般焦急要我死，你觉得皇上看不懂吗？”他古怪地笑起来，像是恨死了福满，“你家死绝了，还能够抄你九族。”
福满的牙齿都松了，他啐了几口，道：“放你妈的狗屁，贱皮子！不是我……”他粗喘着，仰颈大喊，“不是我！”
薛修卓任职户部都给事中考评皆是优良，前有咸德年理清厥西、复兴十三城的功绩，后有盛胤年稽查田税、还田于民的功业。他用过这个“名”，并且深谙煽动海潮的短长。
姚温玉疾书，笔迹草率。里间都被纸页铺满了，他握笔的手纤细地颤抖，终究在弃笔时掩唇剧咳。
薛修卓接过折子时一愣，随即皱起眉，说：“这般大的事情，如何能擅作主张？动刑的苛吏是谁？”
“药没有给先生备吗？”费盛问天井里的侍女。
说罢不待姚温玉问，就在姚温玉的手边拨了几下弦。但是姚温玉仍然记不住，乔天涯便带着他的手拨弦。
都军猛地架起薛修易，他双脚滑在地上,被塞住了嘴。
“你也扯谎，”乔天涯说，“你早就会这首曲子了。”
薛修易交代不清楚，那些行商的住处都是空的。阒都收支都要户籍凭据，都军守了三日，都没有找到人，这些在东龙大街上肆意华侈的商贾们就像是平空消逝了。
竹林的涛浪声太大，海良宜的身影隐入此中，只剩姚温玉单独站着。山雾氲象，姚温玉远眺向阒都的龙楼凤阙。他曾经登高望远，只见山景暮色，直到现在，才晓得六合浩然。
言官由风泉扶着，越走越远。夕照沉夕把明理堂前的盆栽都渡上橘红色，也把李剑霆鬓边的金簪照得熠熠生光。她侧过身，谛视着立在堂下的薛修卓。薛修卓背部如同刀削，双肩担着最后的辉芒，官袍隐在了余晖里，李剑霆看不清他的神采。
风泉扔开桶，嗤之以鼻：“你也不是甚么好狗。”
“你持续上奏，要求免除费氏旧爵，抄斩费氏满门，”李剑霆指腹滑动，在画上拖出指印，“导致世家对你特别仇恨，也是为了给朕一个同仇敌忾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