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不想一贯峻厉的钱嬷嬷竟会说出这般温情的话来,讶然昂首,正瞧见钱嬷嬷蹙成川字的细眉下,那担忧心的眼神。她垂下的视线,反手拉住那双擦拭着她手的大手,将脸放进那大手里,悄悄蹭了蹭,软软叫了声:“嬷嬷……”
黛玉进京的这条水路,便是驰名的京杭大运河。此行自扬州出发,扬帆北上,过淮安、淮阴,经徐州、沧州,中转京都。若自舆图上看,几近是南北向的一条直线,一起下水土气候,差别极大。贾琏得了林姑父的嘱附,素知黛贵体弱,想着这一起如果心急赶路,回京却交给老祖宗一个病美人,如何使得?是以船行非常迟缓。再者黛玉防治恰当,日日换水饮用,这一起行来,世人倒还安康。
河水流逝,景移物换。身临其境的黛玉纵是有各式主张捏拿在心间,可终是年幼,此时的背井离乡之痛,竟比当年平空穿来之惊,更让她难以忍耐。当初驱逐她的,是忘我宠嬖她的父母,而现在她将要去的,却极能够是她的死地……身不由己地被运气大水推向此岸,让黛玉的表情,进入了一种怪圈:即因已知而占了先机,又因已知而惊骇莫名。她又本是个被动伤感的性子,连日里,更让她有一种知天命而无能为力的感受。总算她本身的傲气,那不伏输的犟脾气,另有,那份对父亲的任务感,使她不至于真的随波逐流,低沉了本身。如此这般反几次复地在内心挣扎了几日,方才垂垂定下心来。旁人不知她的心机,只见她整日里茶饭不思地对着窗外发怔,虽没哭,却更让人担忧。
齐嫂入府问安,贾母自要问起黛玉。齐嫂回禀启程时女人已在清算行装,不日就要解缆的。只是自家老爷怕女人体弱,路程迟缓,担搁了这位贾雨村贾先生的起复,以是未曾与女人并作一起入京,不过女大家虽未到,行装倒是随船带了些,不知可安排在那边――倒是问黛玉入贾府后的住处。贾母尚未开口,王夫人在旁理理袖子,笑道,“林姑爷真是慈父,备得这般全面……”齐嫂回身向她福了福,也和和蔼气地笑回道:“二舅奶奶见笑了,这也是为了老爷的一点孝心,女人虽幼,到底代替老爷、夫人,到老太太身边来尽尽孝心的,这如果因女人体弱多病,反扰了老太太就不好了,就算不为女人多想想,也得为着老太太多考虑考虑的……再说了,我们夫人就这么一点儿血脉,老爷又怎能不经心……”
黛玉哭笑不得,心知定是她这几日的模样吓坏了世人,以是请出了这位“镇山嬷嬷”。忙夺过碗勺,“让嬷嬷操心了,玉儿晓得错了。”说着赶紧吃了两口。钱嬷嬷冷静守在一旁看着她吃完,又取过绢子为她擦脸抹手,一面擦,一面淡淡地说道:“孩儿走得再远,总走不出父母的心,女人如许,老爷……和夫民气里,但是会难受的。贾府里的端方再多,也不过是嬷嬷平常教得那些,万事另有嬷嬷在呢……”
黛玉便是应外祖母之邀,进京承欢膝下的,人还未至,先巴巴地遣了自家人来,这……黛玉心知,就如父亲所言,有些太端架子,于亲戚内里,显得太生分――想那薛阿姨一家入京时,薛阿姨也恰是以此为由劝说薛蟠不要先打扫自家的屋子。自家父亲最是重礼,如许办事,不过是为了不放心本身,但也不好做得过分,且总要找点启事,粉饰畴昔。这贾雨村便是父亲的“好友”,倒也应当向各方亲戚引见引见。是以林府、贾府等处,都由林齐引着上门拜见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