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首与凌统四目相对的顷刻,甘宁浑身不自发地微微一颤。
明摆着跟他抢功,再加上如此清脆的声音,不是凌统又能是何人。甘宁内心悄悄发了会儿牢骚。
“主公,统愿敌张辽!”
末端又将酒樽端至唇边,手却僵停在那边,目光钉在一个角落里,如有所思。金灿灿的阳光从大开的帐门处斜射出去,倾泻在他方才披垂下来的金色头发上,明晃晃的。耳边和两鬓的金发碎但稳定,如有若无的几丝被轻风散到睫毛和唇边,为他的勇武气势里平增几分温存谦恭。
那清秀脸庞此时已经完整褪去了先前统统的懵懂与矫揉造作,转而换上了与春秋极不相称的刚毅朴直的神情。
……
“文远是个深明大义的人,”甘宁灌下一口酒,不觉双颊稍稍发热,约摸到了微醺时分,既然对座是打小儿一起玩大的火伴,也便口无遮拦,由衷赞成道,“若不是他死命护着,我在曹营几乎儿就砍了曹操的脑袋。”
但起码,也得等着甘宁活着返来啊。
“这么说来,你遇见的那小我,果然是今晨同凌将军交兵的张文远?”苏飞疑虑道,望着甘宁很天然地用大拇指揩去头盔上的斑斑血迹,“他果然如你先前讲的那样,与你堂堂正正地对决了一场?”
“文远”,而不是一贯带着鄙弃的“那家伙”。
甘宁捏了一把汗,但凌统仿佛并没有将面前的人与当时差点儿要了他的命的乐进联络起来。一把三节棍在他手里工致地百转千回、高低翻飞,刹时变成千把万把,破尘掣风,银龙电扫。很多回合,二人不分胜负。
直呼敌将其字,如果放在陆逊如许的文人身上或许另有几分相称;但换了常日里做事都一贯毛手毛脚大大咧咧的甘宁,也未免对比光鲜、过于特别。
长风陡起,顷刻间吹散了扬尘,将两位将军的盔缨与战袍卷起,顶风飞扬。
“那将军应当与兴霸不相高低,”凌统自嘲似的笑笑,又下认识地伸脱手臂望望上面狰狞的枪伤,“如果真让我跟兴霸正面比武——如果他想,他就能像当年杀我父亲一样,杀死我。”
蓦地,苏飞眉梢蓦地一颤,睁大的眼睛在高凸的颧骨与粗而稠密的眉毛的映托下愈显得炯炯有神。
“厥后我与文远混战一处,若不是他偶然间提示我我部下只要一百小我,只怕我真要与他大战一百回合,就在四十万雄师的赢寨里一决雌雄呢,”甘宁舒心肠做了个深呼吸,神采清楚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幸运,“我发觉不能恋战,便向他虚晃一刀,顺势砍了几个曹操的兵卒,带着人马从营寨后门出来了。”
也就在那一个顷刻,甘宁蓦地发明,与凌统交兵的人,并不是张辽。
“兴霸,老头子亲身来了,”战车上观战的孙权一边对身边横刀立马随时待命的甘宁笑道,一边指指曹军正中心一面红色伞盖,“夜里你把曹营搅了个底朝天,老头子怕是不放心,要亲身来看看你是甚么样的人。”说罢不由哈哈大笑,下颚上浅紫色的髯毛被风撩起,与腰间的金黄色流苏一个角度飞扬。
“主公,甘将军得胜返来了!”
等他再回过神来,阵前两人早已混战一处,马蹄扬尘、长风变色,两杆红缨长枪交合在一处,紧接着又跟着马匹错综的法度分开,各自飞旋,银亮亮的光芒在骄阳下残暴成两条游龙,炫舞流光、飞刺孤星、分分合合。兵锋相撞的铮铮声稠浊着狼籍的马蹄,扣民气弦。
吕蒙走出营帐,望着那滚滚浓烟,如有所思。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余光里俄然瞥见劈面红色伞盖下,曹操悄声对一人叮咛了些甚么。许是奖饰凌统,甘宁心想,也就没太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