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金缕鞋 >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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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英忙不迭跳下床,将双足套入金缕鞋,一时只觉耳根和头皮都在发热。娥皇谛视着她,容色垂垂窜改,很久才又问:“你……来了多久?”

鞋子摆错了,错了也就错了,实在并没有太大干系。

重光喝酒前还回过甚,朝女英笑了一笑。女英盘膝而坐,见他似有可贵的欢畅,便也报之以一笑。她浑然不懂其中玄机,直到见他嘴角流出黑血,才惊跳起来。她跌跌撞撞冲下床席,扑到重光身边,而他已手足抽搐、满身蜷曲。女英猖獗地抱紧他,去舔他口唇边的血,收回长长的哀思的叫声。天旋地转间,她侧过甚,却一眼瞥见了散落在旁的金缕鞋,它们还是东一只西一只,还是错着位,仿佛永久也不会有摆正的时候——

“啪嗒!”

“无穷江山,别时轻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重光浑身缟素,高举双臂,捧着降表跪于殿堂中。当年的歌舞凤箫,早已化成一声声哭泣,血腥味自四周八方钻来,袒护住了金炉的残香。

女英吃一惊,蚕茧蓦地一颤。娥皇嗟叹着问:“谁?——是谁?”床幔中探出一只惨白枯瘦的手掌,女英尚不及躲避,娥皇的脸已露了出来。她一眼瞥见女英,神采极其惊奇,冲口便说:“哦?你怎会在这里?”

“问君能有多少愁,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反响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它实在是太响了一些,而怜悯与肝火,常常是并存的。在那些幽蓝的汴梁的夜里,重光与女英常常失眠,他们瞧见黑魆魆的高墙影子,以及城楼上涌动着的大宋的旗。重光一遍一遍唱着亡国的歌词,又抚窗哀哀地哭,女英紧靠着他,她的衣衫朴实而粗陋,十个手指生出老茧,唯有脚底还踩着那一双旧金缕鞋,它本是压在箱底,被当作最贵重的记念。现现在……就连鞋面织线斑纹也已暗淡不清了。

重光垂垂能站起来了。一日凌晨,他叮咛宫女卷起玉帘,几线阳光笔挺洒入眼中——窗外竟又是大好春季。重光仿佛想通了甚么,唤来女英,握住她的手,切切说道:

女英垂下头,低低地应:“一向都在。”

这日晌午倦怠,女英信步出门,在长廊中浪荡,偶然间却瞧见娥皇的寝殿。她想开初夜时重光的承诺,又忆起多年来娥皇的垂怜,心头不由百味交集。她止住宫女的口,提起裙摆,溜入殿内,蚕茧还是静闭,娥皇还在熟睡中。女英抱膝坐于床边,听着帐内娥皇沉沉的呼吸声,叹一口气,双足垂下,却健忘了那双金缕鞋也在缓缓滑落——

自那一夜后,女英便未曾再出宫。宫人们的嗅觉最是灵敏,谁也不道破,只冷静奉养着她。周家仿佛也察知了些动静,纹丝不动,更不来驱逐。女英成日待在房内,一逢深夜,就去后花圃与重光幽会。房中的宝贵器物越来越多,就连那南唐最美的沉檀胭脂,她也具有了。

自那日起,重光便长年住在一幢小楼中,身边只要女英伴随。北国的糊口粗砺而又孤单,重光甚么都不会,就唯有写词。他日复一日写词,只是并非给娥皇,也不再给女英,而是给他的故国。违命侯的笔墨在汴梁城上方飘零,飘入千门万户,飘过大街冷巷,乃至到处都可闻声有人在吟唱。

夏季很快来临,天空飘起纷繁扬扬的大雪,满庭梅花连续开放。这每一株梅树都是重光与娥皇亲手种下的,却亲目睹证了娥皇的死。娥皇死在最冷寂的夜里,传闻在死前,她终究开了口,表示将那柄御赐的烧槽琵琶用来陪葬,又取下贴身的约臂玉环,亲身与重光死别。谁也不晓得他们说了甚么,只知重光大病一场,今后郁郁了三年。他抚灵痛哭,直至形销骨立,又疯了普通地为娥皇誊写,先写《昭惠周后诔》,又写《挽词》,字字情真意切,当真是见者悲叹,闻者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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