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扣的指节微松,摸到身上细毛锦衾,辨出青纱帐上金线满绣的云鹤翅羽,梗在喉口的郁气缓缓吐出,抬起一只手来按住心口。帐外值夜的宫人闻声动静缓声轻问:郡主但是口渴,要不要饮香露?
刘惠媛落琼守着青纱帐,相互递了一个担忧的目光,郡主也不知添了甚么苦衷,自病过一场就难见忧色,这几日端倪之间郁郁沉沉,虽在娘娘面前不露,可娘娘怎会发觉不出,已经遣人问过好几次了。
这番气象跟中州王领兵自御桥打进皇城,兵丁举着火把四散时一模一样。
甘露殿重修还未修成,卫皇后只得移居望仙台丹凤宫。此处楼高屋广,背景望水,是皇城内风景绝佳的处所。檐下悬着一溜五彩琉璃铃铛,夜风微动,便铃铃出声细响不住。
返来的光阴太短,相隔年代又实在太久,这些旧人都记不逼真,过得一会才辨出是刘惠媛声音:几更天了?
风翻过裙角,掠往身后楼台,不必转头就能晓得内里一廊一庑是何种模样。姑姑早存死志,只因一心护她,才强撑一口元气,可毕竟也没能捱得更久。
等天气渐亮,正殿里繁忙起来,偏殿也跟着点灯,广德公主坐到铜镜前打扮,眉长口小,眼如点漆,一头乌发莹莹生光。
刘晓晓说了这话,广德公主微微一笑,她连着几日不见笑容,眉头似笼着冷霜薄冰,此时悄悄一笑,便是春冰溶解,美女添了活力。
刘惠媛是前朝旧宫人,破宫的时候年事不大,这才留了下来。那些一心尽忠前朝的,一多数儿死在陈皇后甘露殿那场煌煌大火当中,一半儿被清理,余下的是些求生的人,寺人宫娥都一样,服侍谁不是服侍。
纱帐低垂,被褥重又熏过,染着石叶香,白玉瑞兽香炉轻烟袅袅,锦衾被子盖在身上,人却如何也睡不平稳。
襟前系带两端明珠相碰,一声轻响,广德公主回过神来,自御桥至含元殿宣政门,两边宫道上一盏盏亮起石灯,好似盘起的火蛇尾巴。
石灯里的蜡烛烛心浸过油,一碰就着,灰衣小监们拎着油桶,把浸油布缠在木棍上点着,一起高举点亮石灯,烛光映侧重重宫阙,黑夜当中尤其夺目。
但长夜中展开眼,一时又觉恍忽,仿佛还身在小瀛台苦捱日月,待听得耳畔琉璃铃铛叮铃作响,方从浑浑梦中复苏。太子还在,姑姑还在,刘家还在。
一拳头差点儿就打到了广德公主刚挽好的头发上,广德公主半点也不恼,把他颠一颠:当真?那姑姑做好的小骑装可派上用处了。
几个宫人见她笑了,俱松一口气,如果郡主这付面孔去了花会,娘娘怎不体贴。
花会要穿的衣裳早两日就送了来,是尚衣局新制的花腔,一色暗纹金花裙,没制成时每天盼望着,制成送来了,挂在架子上试都没试过一回,似她如许千宠万娇的郡主娘娘,又能有甚么烦恼呢?
单单一个别宫网罗出来的东西,登记造册就花了两个半月的工夫,这些东西有的充了内库,有的封赏功臣,广德公主不缺这些,但是姑姑特地替她挑的,意头天然分歧。
广德公主站在望仙台东南角踮脚张望,只能瞥见含元殿顶上的鸱首。身后便是云梦泽小瀛台,囚困了她五年的处所。
甘露殿事隔二十年,又一次起了大火,广德公主和碧微不肯与仇敌同穴,却没能跑出去,火舌舔舐上裙摆,再睁眼恍恍然已似隔世。
广德公主大病初愈不耐风寒,荔枝红绣金线牡丹斗蓬重新罩到脚,刘惠媛还替她套了个白狐皮手筒,哈腰系紧丝绦,这才推开殿门引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