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支起双肘,斜躺在碧绿的野草上,模糊有暗香浮动,天空无尽头的延长,放大。漫天红霞仿佛氤氲的雾气从面前滑过,托出一轮庞大的红日。飞鸟振翼,在绯云下向东,朝阔别夕照的处所一线悠悠,拉出遍野安宁,牧人们在远方挪动的身影悄无声气。
不知跑了多久,只感觉两条腿再也迈不动了。他伏在一块及肩的石块上大口大口喘气,面前一片金光,铠甲下的衣裳已湿透。他三两把卸开胸甲,将左臂拉出衬衣,精密的汗珠层层叠叠,仿佛臂肌上张出了无数张呼吸的小嘴。
石柱上刻着一个身带双翼的男人,气度轩昂的立在六合间,在他细弱的脚下,踩着一只健硕凶悍的头狼。他们身后,是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谛视着这个男人,目光里稠浊着气愤和惊骇。
“虞侯勇猛善战,此后定是大宋的名将。”名将吗?他昂首,北斗七星仿佛亘古存留于天空,日夜不息,光芒闪烁。
此时岳飞才在睁大眼睛,发明本身在一个陌生的偏僻树林中。面前空旷的园地里,石柱横七竖八,落日的光射在野草丛中,出现黄色的光彩。他感到背上仿佛被某些凹凸不平的硬物抵住,回身一看才发明,这些断倒的石柱上,都雕镂着奇特的图纹。
乌骓在岸边欢愉的奔驰,时而低头嚼一口鲜嫩的青草。清冽的溪水哗哗流过,津润着身上枯燥的皮肤,安抚着每处狰狞的疤痕。他掬一捧水泼在面上,水花溅入唇中,入口甜美。时候去得不留陈迹,他想起幼年在书塾后踏溪的旧事。
他轻抚手腕上系着的银链,那是出征的那天,东都城里的一个女人给他拴上的,冰冷的触觉里,阿谁女人的笑靥如花。几近是刹时,心底的嫩芽破土而出,在溪流清澈和顺的抚摩中,将血腥的表壳钻破。另有一个承诺!尽忠报国!他蓦地从水中拔起。
远远有一骑奔过,顿时军人笑着扬手号召,“岳虞侯好兴趣啊,大战当前还跑出来玩耍,杀金虏的时候可别手软。”他浅笑的脸竟让岳飞感觉有些难受,整年整年的活在殛毙中,都不感到厌倦?还能安静度日吗?动机只是一闪而过,贰内心却如划响雷霆。这些年的军旅生涯,他何尝不与他们类似,以刀口舔血作乐。疆场上满盈的硝烟中,那些身辅弼藉的尸身,残肢,流淌在大地上的腥臭浓稠的缓缓伸展的黑血,于脑海中闪现。血气俄然一阵阵上涌,他感到头昏,爬在地上干呕。
他正对的石柱上刻有一张简朴粗暴的脸。暗淡的光芒透过树林投在石柱上,阴暗的柱面唯独那张脸沉浸在光芒里。石料班驳,坑坑洼洼,已不知过了多少年代。两道刀痕走偏,斜斜划出便成眉,下部雕刀稍勾带出个圆圈就是嘴。两只眼睛却勾画得线条清楚,颇得神韵。庞大的凸起里,鸡蛋大小的眼球炯炯有神,经心镂刻的瞳孔如有所思,落日的光芒交汇于此,竟似有了生命力,安静的目光洞穿他的身材,直看向悠远得未曾企及的处所。在目光恍忽穿越心脏的刹时,他感到本身与石雕建立了某种联络,来自血脉中的相互告慰。
岳飞的脑筋里闪现出的一颗颗无辜百姓的头颅,那向着大宋阖上双目,离开颈项的头颅。扬起的庞大狼牙棒和闪亮的弯刀,分开的身影,火光冲天里满盈的血腥,凄厉的惨叫。他蓦地感觉四周有无数双眼在窥视,被那冰冷的目光重又钉死在水中。
他挣扎着站起,走得踉踉跄跄,恍忽间感觉那片血液正蔓过尸堆,向他逼近,流淌得虽慢,却仿佛从无尽的殛毙中会聚,垂垂铺天盖地,澎湃而来。他一步步后退,终究抵挡不住被那红色汪洋淹没的惊骇,回身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