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住民某暇居,辄有短客来,久与扳谈。素不识其平生,颇注疑念。客曰:“三数日将便徙居,与君比邻矣。”过四五日,又曰:“今已同里,旦晚能够承教。”问:“乔居何所?”亦不详告,但以手北指。自是日辄一来,时向人假器具,或吝不与则自失之。群疑其狐,村北有古冢陷不成测,意必居此,共操兵杖往。伏听之,久无少异。一更向尽,闻穴中戢戢然,似数十百人作私语。众寂不动。俄而尺许小人连遱而出,至不成数。众噪起,并击之。杖杖皆火,瞬息四散。惟遗一小髻如胡桃壳然,纱饰而金线,嗅之,骚臭不成言。
径抵交,达副总府,备述所见。彪闻而悲,欲往寻之。父虑海涛妖薮,险恶难犯,力阻之。彪抚膺痛哭,父不能止。乃告交帅,携两兵至海内。顺风阻舟,摆簸海中者半月。四望无涯,天涯迷闷,无从辨其南北。忽而涌波接汉,乘舟颠覆,彪落海中,逐浪浮沉。久之被一物曳去,至一处竟有舍宇。彪视之,一物如夜叉状。彪乃作夜叉语,夜叉惊讯之,彪乃告以所往。夜叉喜曰:“卧眉我故里也,冒昧可罪!君离故道已八千里。此去为毒龙国,向卧眉非路。”乃觅舟来送彪。夜叉在水中,推行如矢,瞬息千里,过一宵已达北岸,见一少年临流瞻望。彪知山无人类,疑是弟,近之,果弟,因执手哭。既而问母及妹,并云健安。彪欲偕往,弟止之,仓忙便去。回谢夜叉,则已去。未几母妹俱至,见彪俱哭。彪告其意,母曰:“恐去为人所凌。”彪曰:“儿在中国甚荣贵,人不敢欺。”归计已决,苦顺风难度。母子方徊徨间,忽见布帆南动,其声瑟瑟。彪喜曰:“天佑吾也!”接踵登舟,波如箭激,三日抵岸,见者皆奔。彪向三人脱分袍裤。到家,母夜叉见翁怒骂,恨其不谋,徐谢过不遑。家人拜见家主母,无不颤栗。彪劝母学作华言,衣锦,厌粱肉,乃大欣喜。母女皆男儿装,类满制。数月稍辨说话,弟妹亦渐白净。
后奉旨祭南岳。半途遇寇。窘急中,一道人仗剑入,寇尽披靡,围始解。德之。馈以金不受。出版一函,付嘱曰:“余有故交与大人同里,烦分歧酬酢。”问:“何姓名?”答曰:“王林。”因忆村中无此名,羽士曰:“草泽寒微,贵官自不识耳。”临行出一金钏:曰:“此闺阁物,道人拾此无所用处,即以奉报。”视之嵌镂精绝。
时一商泛海,亦遭风,飘至卧眉,方登岸,见一少年,视之而惊。知为中国人,便问居里,商以告。少年曳入深谷一小石洞,洞外皆丛棘,且嘱勿出。去移时,挟鹿肉来啖商。自言:“父亦交人。”商问之,而知为徐,商在客中尝识之。因曰:“我故交也。今其子为副将。”少年不解何名。商曰:“此中国之官名。”又问:“何故为官?”曰:“出则舆马,入则高堂,上一呼而下百诺,见者侧目视,侧足立,此名为官。”少年甚歆动。商曰:“既尊君在交,何久淹此?”少年以情告。商劝南旋,曰:“余亦常作是念。但母非中国人,言貌殊异,且同类觉之必见残害,用是展转。”乃出曰:“待北风起,我来送汝行。烦于父兄处,寄一耗问。”商伏洞中几半年。时自棘中外窥,见山中辄有夜叉往还,大惧,不敢少动。一日北风策策,少年忽至,引与急窜。嘱曰:“所言勿忘怀。”商应之。又以肉置几上,商乃归。
走三四十里,值方面法纪,囊物赴都,要取之,略可令媛,意气始得扬。方疾骛间,闻后有蹄声,回顾则僮易跛骡来,驶若飞。叱曰:“男人勿行!猎取之货宜少朋分。”邢曰:“汝识‘连珠箭邢某’否?”僮云:“适已承教矣。”邢以僮貌不扬,又无弓矢,易之。一发三矢连遱不竭,如群隼翱翔。僮殊不忙迫,手接二,口衔一。笑曰:“如此技艺,辱寞煞人!乃翁偬遽,未暇寻得弓来,此物亦无用处,请即掷还。”遂于指上脱铁镮,穿矢此中,以手力掷,呜呜风鸣。邢急拨以弓,弦适触铁镮,铿然断绝,弓亦绽裂。邢惊绝,未及觑避,矢过贯耳,不觉翻坠。僮下骑便将搜括,邢以弓卧挞之,僮夺弓去,拗折为两,又折为四,抛置之。已,乃一手握邢两臂,一足踏邢两股,臂若缚,股若压,死力不能少动。腰中束带双叠可骈三指许,僮以一手捏之,顺手断如灰烬。取金已,乃超乘,作一举手,致声“孟浪”,霍然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