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秀才
初,甘翁在时,蓄一鹦鹉甚慧,尝自投饵。时珏四五岁,问:“饲鸟何为?”父戏曰:“将觉得汝妇。”间鹦鹉乏食,则呼珏云:“不将饵去,饿煞媳妇矣!”家人亦皆以此为戏。后断锁亡去。始悟旧约云即此也。然珏明知非人,而思之不置;嫂悬情犹切,朝夕抽泣。玉悔之而无如何。
梅女
异史氏曰:“官卑者愈贪,其常情然乎?三百诬奸,夜气之牿亡尽矣。夺嘉偶,入青楼,卒用暴死。吁!可畏哉!”康熙甲子,贝丘典史最贪诈,民咸怨之。忽其妻被狡者诱与偕亡。或代悬招状云:“某官因本身不慎,走失夫人一名。身无余物,止有红绫七尺,包裹元宝一枚,翘边细纹,并无阙坏。”亦风骚之小报。
封云亭,太行人。偶至郡,昼卧寓屋。时幼年丧偶,沉着之下,很有所思。凝睇间,见墙上有女子影模糊如画,念必意想而至,而久之不动,亦不灭,异之。起视转真;再近之,仿佛少女,容蹙舌伸,索环秀领,惊顾未已,冉冉欲下。知为缢鬼,然以白天壮胆,不大胆怯。语曰:“娘子如有奇冤,小生能够死力。”影竟然下,曰:“萍水之人,何敢遽以重务浼君子。但泉下槁骸,舌不得缩,索不得除,求断屋梁而焚之,恩同山岳矣。”诺之,遂灭。呼仆人来,问所见状,仆人言:“此十年前梅氏故居,夜有小偷入室,为梅所执,送诣典史。典史受盗钱五百,诬其女与通,将拘审验,女闻自经。后梅伉俪接踵卒,宅归于余。客常常见奇特,而无术能够靖之。”封以鬼言告仆人。计毁舍易楹,费不资,故难之,封乃合力助作。
次夜,女出笑曰:“痛快!恶气出矣!”问:“何仇怨?”女曰:“曩已言之:纳贿诬奸,衔恨已久。每欲浼君一为昭雪,自愧无纤毫之德,故将言而辄止。适闻纷拏,窃以伺听,不料其仇敌也。”封讶曰:“此即诬卿者耶?”曰:“彼典史于此十有八年,妾冤殁十六寒暑矣。”问:“妪为谁?”曰:“老娼也。”又问爱卿,曰:“卧病耳。”因冁然曰:“妾昔谓汇合有期,今真不远矣。君尝愿破家相赎,犹记否?”封曰:“本日犹此心也。”女曰:“实告君:妾殁曰,已投生延安展孝廉家。徒以大怨未伸,故拖延因而。请以新帛作鬼囊,俾妾得附君以往,就展氏求婚,计必允谐。”封虑势分差异,恐将不遂。女曰:“但去无忧。”封从其言。女嘱曰:“途中慎勿相唤;待合卺之夕,以囊挂新人首,急呼曰:‘勿忘勿忘!’”封诺之。才启囊,女跳身已入。
携至延安,访之,果有展孝廉,生一女,貌极度好,但病痴,又常以舌出唇外,类犬喘日。年十六岁无问名者,父母忧念成痗。封到门进谒,具通族阀。既退,托媒。展喜,赘封于家。女痴绝,不知为礼,使两婢扶曳归所。群婢既去,女解衿露乳,对封憨笑。封覆囊呼之,女停眸审顾,似有疑思。封笑曰:“卿不识小生耶?”举之囊而示之。女乃悟,急掩衿,喜共燕笑。诘旦,封入谒岳。展慰之曰:“痴女无知,既承青眷,君倘成心,家中慧婢不乏,仆不靳相赠。”封力辨其不痴,展疑之。无何女至,举止皆佳,因大惊奇。女但掩口浅笑。展细诘之,女进退而惭于言,封为略述梗概。展大喜,爱悦逾于平时。使子大成与婿同窗,供应丰备。年余,大成渐厌薄之,因此郎舅不相能,厮仆亦刻疵其短。展惑于浸润,礼稍懈。女觉之,谓封曰:“岳家不成久居;凡久居者,尽阘茸也。及今未大分裂,宜速归!”封然之,告展。展欲留女,女不成。父兄尽怒,不给舆马,女自出妆资贳马归。后展招令归宁,女固辞不往。后封举孝廉,始通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