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癀
半里许入村,见朱户南开,进历数重门,女子先驰入。少间,一丈夫出,是四十许人,揖王升阶,命酒保取冠袍袜履,为王换衣。既,询邦族。王曰:“某非相欺,才名略可听闻。崔真人切切眷恋,招升天阙。自分功名反掌,以故不肯栖隐。”丈夫起敬曰:“此名神仙岛,远绝人间。文若姓桓,世居幽僻,何幸得近名流。”因此殷勤置酒。又安闲而言曰:“仆有二女,父老芳云年十六矣,只今未遭良匹,欲以奉侍高人,如何?”王意必采莲人,离席称谢。桓命于邻党中,招二三齿德来。顾摆布,立唤女郎。无何,异香浓射,美姝十余辈,拥芳云出,光艳明丽,若芙蕖之映朝日。拜已即坐,群姝列侍,则采莲人亦在焉。
异史氏曰:“贫困则父母不子,有以也哉!庭帏当中,固非愤激之地;然二郑妇激起男儿,亦与怨望恶棍者殊分歧科。投杖而起,真千古之快事也!”
镜听
会稽有梅姑祠。神故马姓,族居东莞,未嫁而夫早死,遂矢志不醮,三旬而卒。族人祠之,谓之梅姑。
益都郑氏兄弟,皆文学士。大郑早着名,父母尝过爱之,又因子并及其妇;二郑落拓,不甚为父母所欢,遂恶次妇,至不齿礼。冷暖相形,颇存芥蒂。次妇每谓二郑:“等男人耳,何遂不能为老婆争气?”遂摈弗与同宿。因而二郑感愤,勤心锐思,亦遂着名。父母稍稍优顾之,然终杀于兄。
王勉字黾斋,灵隐士。有才情,屡冠文场,心气颇高,善诮骂,多所凌折。偶遇一羽士,视之曰:“子相极贵,然被‘轻浮孽’折除几尽矣。以子聪明,若反身修道,尚可登仙籍。”王嗤曰:“福泽诚不成知,然世上岂有神仙!”羽士曰:“子何见之卑?无他求,即我便是仙耳。”王乃益笑其诬。
陈华封,蒙隐士。以盛暑烦热,枕藉野树下。忽一人驰驱而来,首着围领,疾趋树阴,掬石而座,挥扇不断,汗下如流沈。陈起座,笑曰:“若除围领,不扇可凉。”客曰:“脱之易,再着难也。”就与倾谈,颇极含蓄。既而曰:“此时无他想,但得冰浸良酝,一道冷芳,度下十二重楼,暑气可消一半。”陈笑曰:“此愿易遂,仆当为君偿之。”因握手曰:“舍间伊迩,请即迂步。”客笑而从之。
逾数月,王以亲老子幼,每切怀忆,以意告女。女曰:“归即不难,但汇合无日耳。”王涕下交颐,哀与同归,女筹思再三,始许之,桓翁张筵祖饯。绿云提篮入,曰:“姊姊远别,莫可持赠。恐至海南,无觉得家,夙夜代营宫室,勿嫌草创。”芳云拜而受之。近而审谛,则用细草制为楼阁,大如橼,小如橘,约二十余座,每座梁栋榱题历历可数,此中供帐床榻类麻粒焉。王儿戏视之,而心窃叹其工。芳云曰:“实于君言:我等皆是地仙。因有夙分,遂得陪从。本不欲践尘凡,徒以君有老父,故不忍违。待父天年,须复还也。”王敬诺。桓乃问:“陆耶?舟耶?”王以风涛险,愿陆。出则车马已候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