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殡,乐氏诸后辈觊觎其有,同谋逐辛,讼诸官。官莫能辨,拟以田产半给诸乐。辛不平,以词质郡,久不决。初,顾嫁女于雍,经年余,雍流寓于闽,音耗遂绝。顾老无子,苦忆女,诣婿,则女死甥逐。告官。雍惧,赂顾,不受,必欲得甥。穷觅不得。一日顾偶于途中,见彩舆过,避道左。舆中一美人呼曰:“若非顾翁耶?”顾诺。女子曰:“汝甥即吾子,现在乐家,勿讼也。甥方有难,宜急往。”顾欲详诘,舆已去远。顾乃受赂入西安。至,则讼方沸腾。顾自投官,言女大归日、再醮日,及生子年代,历历甚悉。诸乐皆被杖逐,案遂结。及归,述其见美人之日,即琼华没日也。辛为顾移家,授庐赠婢。六十余生一子,辛顾恤之。
历城县二隶,奉邑令韩承宣命,营干他郡,岁暮方归。途遇二人,装潢亦类公差,同业话言。二人自称郡役。隶曰:“济城快皂,了解十有八九,二君殊昧平生。”二人云:“实相告:我城隍鬼隶也。今将以公文投东岳。”隶问“公文何事?”答云:“济南大劫,所报者,杀人之名数也。”惊问其数。曰:“亦不甚悉,约近百万。”隶问其期,答以“正朔”。二隶惊顾,计到郡正值岁除,恐罹于难;迟留恐贻遣责。鬼曰:“违误期限罪小,入遭劫数祸大。宜他避,姑勿归。”隶从之。未几北兵大至,屠济南,扛尸百万。二人亡匿得免。
异史氏曰:“情之至者,鬼神可通。花以鬼从,而人以魂寄,非其结于情者深耶?一去而两殉之,即非坚毅,亦为情死矣。人不能贞,亦其情之不笃耳。仲尼读《唐棣》而曰‘未思”,信矣哉!”
异史氏曰:“断荤远室,佛之似也。烂熳天真,佛之真也。乐仲对美人,直视之为香洁道伴,不作和顺乡观也。寝处三十年,如有情,若无情,此为菩萨真脸孔,世中人乌得而测之哉!”
又数夕,生方寂坐,绛雪笑入曰:“报君喜信:花神感君至情,俾香玉复降宫中。”生问:“何时?”答曰:“不知,约不远耳。”天明下榻,生嘱曰:“仆为卿来。勿长令人孤寂。”女笑诺。两夜不至。生往抱树,动摇抚摩,频唤无声。乃返,对灯团艾,将往灼树。女遽入,夺艾弃之,曰:“君恶作剧,令人创痏,当与君绝矣!”生笑拥之。坐不决,香玉盈盈而入。生瞥见,泣下贱浪,急起掌控香玉。以一手握绛雪,相对悲哽。及坐,生把之觉虚,如手自握,惊问之,香玉泫然曰:“昔,妾花之神,故凝;今,妾花之鬼,故散也。今虽相聚,勿觉得真,但作梦寐观可耳。”绛雪曰:“妹来大好!我被汝家男人胶葛死矣。”遂去。
因而至无聊时,女辄一至。至则宴饮唱酬,偶然不寝遂去,生亦听之。谓曰:“香玉吾爱妻,绛雪吾良朋也。”每欲相问:“卿是院中第几株?乞早见教,仆将抱植家中,免似香玉被恶人夺去,贻恨百年。”女曰:“故乡难移,告君亦无益也。妻尚不能终从,况友乎!”生不听,捉臂而出,每至壮丹下,辄问:“此是卿否?”女不言,掩口笑之。旋生以腊归过岁。至仲春间,忽梦绛雪至,愀然曰:“妾有大难!君急往尚得相见;迟无及矣。”醒而异之,急命仆马,星驰至山。则羽士将建屋,有一耐冬,碍其营建,工师将纵斤矣。生急止之。入夜,绛雪来谢。生笑曰:“向不实告,宜遭此厄!今已知卿;如卿不至,当以艾炷相炙。”女曰:“妾固知君如此,曩故不敢相告也。”坐移时,生曰:“今对良朋,益思艳妻。久不哭香玉,卿能从我哭乎?”二人乃往,临穴洒涕。更余,绛雪收泪劝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