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屋中有了动静,半晌,门哗的一声开了,走出来的恰是利宾。他穿了一件青色棉袍,皂色油靴,腰间扎着一条玄色的腰带,额顶和脸上都刮得干清干净,清算得极是精力,与那天在奎元馆满脸于思的描述,大不不异。
“姑苏在长毛手里,一时是回不去了。本来筹算走水路,先去上海谋个差事,谁料……”利宾叹了口气,将手向屋子四周比划了一下,“你都瞥见了,我也不瞒你。约莫是宿世的孽缘吧,如何也不舍得离她而去,就这么混到现在。”
“小弟姓关,叫关卓凡,字逸轩。”关卓凡不等利宾动问,本身先容道,“小弟是旗人,隶镶红旗,现在在城南步兵统领衙门,做一名千总。”
“好说。”关卓凡见张勇咋咋呼呼的把这婆娘吓住了,心中暗笑,且不去理睬她,还是对着小棠春说道:“棠春女人,我来,是想向你探听一小我。”
关卓凡抱拳一揖,浅笑道:“利先生请了,小弟特来拜访。”
弄了半天,本来只是为了探听小我?厅里的世人都胡涂了,连小棠春也是摸不着脑筋,惊奇地问:“不知您要探听哪一个?”
好得很,关卓凡心想。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却不知先生此后作何筹算?”
“不敢当,不敢当,利先生如果看得起,就叫我逸轩好了。”
三人进了中间的一个别院,关卓凡见院中有幢两层的小楼,心想这应当就是清吟小班的四位女人所住的处所,而院中的几间屋子,想必就是所谓“借干铺”给客人的房间。
关卓凡摇摇手,笑道:“并没有别的意义,是为了上回奎元馆的事,特为来向利先生赔罪。”
他是姑苏人,少小时在乡里即有神童之称,十六岁在昆山中了秀才,十八岁在南京落第,但随后文运不佳,会试当中频频得志,始终不能得中进士,蹉跎至今已是三十五岁。中间有七年时候,是在上海英国人所办的“墨海印书馆”度过,不但习得一口流利的英文,更是学得了很多经世的实务,并非平常的冬烘可比。
“哦,本来是关兄……”
小棠春走到右首的一间屋子,叩了叩门,轻声喊道:“利先生。”
这段时候,利宾每次想起奎元馆那晚的事,便忍不住对阿谁武官极是猎奇,如何也想不通他何故能说一口谙练的英语。现在碰了面,见关卓凡虽是旗人,却为人谦逊,浑不像巡防衙门中那些飞扬放肆的武官,更是大生好感。宾主两人由此相谈甚欢,一会中文,一会英语,聊得不亦乐乎。
小棠春听她这么说,心中气苦,跺了顿脚道:“妈妈,你如何如许说人家利先生?”
既然找到了人,关卓凡也就放心了:“我想见见他,成不成啊?”
“恰是小弟。”关卓凡笑道,“到法源寺拜访先生不遇,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了先生。”
小棠春的脸上,俄然现出了一副内疚的神采,还没答话,一旁的老鸨象见到救星一样,已经喊了起来:“有!有!可不就是他么,每天赖在我女儿这里不肯走,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关老总,但是他犯了甚么事,您几位要把他带走?”
利宾苦笑一声,道:“我曾立过誓,不中进士不谈嫁娶。但是现在,考场上的事情,我已经看破了,杜工部说‘文章憎命达’,诚不我欺。这辈子,我是不做这个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