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不是一样?你还是不着家儿!”
祥子还是去拉车,她独安闲屋中走来走去,几次三番的要穿好衣服找爸爸去,心想到而手懒得动。她为了难。为本身的舒畅欢愉,非归去不成;为本身的面子,以不去为是。倘使老头子消了气呢,她只要把祥子拉到人和厂去,天然会教他有事作,不必再拉车,并且稳稳铛铛的能把爸爸的奇迹拿过来。她心中一亮。倘使老头子硬到底呢?她丢了脸,不,不但丢了脸,并且就得认头作个车夫的老婆了;她,哼!和杂院里那群妇女没有任何别离了。她心中俄然乌黑。她几近悔怨嫁了祥子,不管他多么要强,爸爸不点头,他一辈子是个拉车的。想到这里,她乃至想单独回娘家,跟祥子一刀两断,不能为他而落空本身的统统。继而一想,跟着祥子的欢愉,又不是言语所能描述的。她坐在炕头上,呆呆的,迷茫的,追想婚后的欢愉;只是那么一点说不上来的甚么意义,这点欢愉也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满身像一朵大的红花似的,香暖的在阳光下开开。不,舍不得祥子。任凭他去拉车,他去要饭,也得永久跟着他。看,看院里那些妇女,她们如果能受,她也就能受。散了,她不想到刘家去了。
祥子想起白日高个子的话!睁着眼看着暗中,瞥见了一群拉车的,作小买卖的,卖夫役量的,腰背塌不下去,拉拉着腿。他将来也是阿谁样。但是他不便于再别扭她,只要能拉车去,他已经算获得一次胜利。“我老拉散座!”他承诺下来。
“刚才那两步就不离,你当是慢哪!”一个二十多岁矮身量的小伙子接过来,“不平心,我们三个都够棒的,谁没出汗?”
祥子点了点头,没说出话来。
听到这儿,祥子把车拉了起来,搭讪着说了句:“往南放放,这儿没买卖。”
俩人谁也不肯先说话,闭着嘴前后躺下了,像一对永不出声的大龟似的。睡醒一觉,虎妞说了话,语音带出半恼半笑的意义:“你干甚么去了?整走了一天!”
“老头要我们,我也还得去拉车!”祥子愿把话说到了家。
“你不会找老头子去?”
面前就是人和厂了,他在街的那边立住,呆呆的看着那盏极敞亮的电灯。看着看着,蓦地内心一动。那灯下的四个金字——人和车厂——变了样儿!他不识字,他但是记得头一个字是甚么模样:像两根棍儿联在一处,既不是个叉子,又没作成个三角,那么个简朴而奇特的字。由声音找字,那大抵就是“人”。这个“人”改了样儿,变成了“仁”——比“人”更奇特的一个字。他想不出甚么事理来。再看东西间——他永久不能忘了的两间屋子——都没有灯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