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的衣服早已湿透,满身没有一点干松处所;隔着草帽,他的头发已经全湿。地上的水过了脚面,已经很难迈步;上面的雨直砸着他的头与背,横扫着他的脸,裹着他的裆。他不能昂首,不能睁眼,不能呼吸,不能迈步。他像要立定在水中,不晓得哪是路,不晓得前后摆布都有甚么,只感觉彻骨凉的水往身上各处浇。他甚么也不晓得了,只心中茫茫的有点热气,耳旁有一片雨声。他要把车放下,但是不知放在那里好。想跑,水裹住他的腿。他就那么半死半活的,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前拽。坐车的仿佛死在了车上,一声不出的任着车夫在水里挣命。

小福子也起得晚,但是她另有来由。她怕院中那些男人们斜着眼看她,以是等他们都走净,才敢出屋门。白日,她不是找虎妞来,便是出去逛逛,因为她的告白便是她本身。早晨,为躲着院中人的谛视,她又出去在街上转,约莫着大师都躺下,她才偷偷的溜出去。

刚走了几步,他觉到一点冷风,就像在极热的屋里由门缝出去一点冷气似的。他不敢信赖本身;看看路旁的柳枝,的确是微微的动了两下。街上俄然加多了人,铺户中的人争着往外跑,都攥着把葵扇遮着头,四下里找:“有了冷风!有了冷风!冷风下来了!”大师几近要跳起来嚷着。路旁的柳树俄然变成了天使似的,传达着上天的动静:“柳条儿动了!老天爷,多赏点冷风吧!”

拉到了,坐车的连一个铜板也没多给。祥子没说甚么,他已顾不过命来。

云还没铺满了天,地上已经很黑,极亮极热的晴午俄然变成黑夜了似的。风带着雨星,像在地上寻觅甚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的乱闯。北遥远处一个红闪,像把黑云翻开一块,暴露一大片血似的。风小了,但是利飕有劲,令人颤抖。一阵如许的风畴昔,统统都不知怎好似的,连柳树都惊奇不定的等着点甚么。又一个闪,正在头上,白亮亮的雨点紧跟下落下来,极硬的砸起很多灰尘,土里微带着雨气。大雨点砸在祥子的背上几个,他颤抖了两下。雨点停了,黑云铺匀了满天。又一阵风,比之前的更短长,柳枝横着飞,灰尘往四下里走,雨道往下落;风,土,雨,混在一处,连成一片,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统统的东西都被裹在内里,辨不清哪是树,哪是地,哪是云,四周八方全乱,全响,全含混。风畴昔了,只剩下直的雨道,扯天扯地的垂落,看不清一条条的,只是那么一片,一阵,地上射起了无数的箭头,房屋上落下万千条瀑布。几分钟,六合已分不开,空中的河往下落,地上的河横流,成了一个暗淡昏黄,偶然又白亮亮的,一个水天下。

最大的丧失是被雨水激病。他们连孩子带大人都一天到晚在街上找买卖,而夏天的暴雨随时能浇在他们的头上。他们都是卖力量挣钱,老是一身热汗,而北方的暴雨是那么急,那么凉,偶然夹着核桃大的冰雹;冰冷的雨点,打在那开张着的汗毛眼上,起码教他们躺在炕上,发一两天烧。孩子病了,没钱买药;一场雨,催高了田中的老玉米与高粱,但是也能浇死很多城里的费事后代。大人们病了,就更了不得;雨后,墨客们吟咏着荷珠与双虹;贫民家,大人病了,便百口挨了饿。一场雨,也很多添几个妓女或小贼,多有些人下到监狱去;大人病了,后代们作贼作娼也比饿着强!雨下给富人,也下给贫民;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的人。实在,雨并不公道,因为下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天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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