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鼓楼前，他在灯下抢着个座儿，往东城拉。连大棉袍也没脱，就那么稀里胡涂的小跑着。他晓得这不像样儿，但是，不像样就不像样吧；像样儿谁又多给几个子儿呢？这不是拉车，是混；头上见了汗，他还不肯脱长衣裳，能拼集就拼集。进了小胡同，一条狗大抵看破长衣拉车的不甚扎眼，跟着他咬。他愣住了车，倒攥着布掸子，冒死的追着狗打。一向把狗赶没了影，他还又等了会儿，看它敢返来不敢。狗没敢返来，祥子痛快了些：“妈妈的！当我怕你呢！”
“落在他妈的你手里，另有个不死？！”
这要搁在二年前，祥子毫不敢看她这么两眼。现在，他不大管这个了：一来是颠末妇女勾引过的，没法再管束本身。二来是他已经垂垂入了“车夫”的辙：普通车夫以是为对的，他现在也看着对；本身的尽力与克己既然失利，大师的行动必然是有事理的，他非作个“车夫”不成，不管本身情愿不肯意；与众分歧是行不开的。那么，拾个便宜是普通的苦人以为合法的，祥子干吗见便宜不捡着呢？他看了这个娘们两眼，是的，她只是个娘们！假定她情愿呢，祥子没法回绝。他不敢信赖她就能这么轻贱，但是万一呢？她不动，祥子当然不动；她如果先暴露点意义，他没主张。她已经暴露点意义来了吧？要不然，干吗散了杨妈而不顿时去雇人，单教祥子帮手做饭呢？干吗下厨房还擦那么多香水呢？祥子不敢决定甚么，不敢但愿甚么，但是内心又微微的要决定点甚么，要有点甚么但愿。他仿佛是作着个不实在的好梦，晓得是梦，又情愿持续往下作。生命有种热力逼着他承认本身没出息，而在这没出息的事里藏着最大的欢愉――或许是最大的忧?，谁管它！
贰心中安静了，把这场无成果的事忘记；偶尔又想起来，他反觉有点好笑。
不要说是个赤手空拳的巡警，就是那满街横行的汽车，他也不怕。汽车迎头来了，卷起地上统统的灰土，祥子不躲，非论汽车的喇叭如何的响，不管坐车的如何焦急。汽车也没了法，只好放慢了速率。它慢了，祥子也躲开了，少吃很多灰尘。汽车如果由后边来，他也用这一招。他算清楚了，归正汽车不敢伤人，那么为甚么老早的躲开，好教它把灰尘都带起来呢？巡警是专为给汽车开道的，唯恐它跑得不快与带起来的灰尘未几，祥子不是巡警，就不准汽车横行。在巡警眼中，祥子是甲等的“刺儿头”，但是他们也不敢惹“刺儿头”。苦人的懒是尽力而落了空的天然成果，苦人的耍刺儿含着一些公理。
第二天，夏太太出去找女仆。出去一会儿就带返来个试工的。祥子死了心，但是心中怎想怎不是味儿。
一点希冀，鼓起些勇气；一些勇气激起很大的热力；贰心中烧起火来。这里没有一点轻贱，他与她都不轻贱，欲火是划一的！
祥子出来，她正对着镜子擦粉呢，还穿戴那件粉红的卫生衣，但是换了一条淡绿的下衣。由镜子中看到祥子出去，她很快的转过身来，向他一笑。祥子俄然在这个笑容中瞥见了虎妞，一个年青而美艳的虎妞。他木在了那边。他的胆气，但愿，惊骇，谨慎，都没有了，只剩下能够大能够小的一口热气，撑着他的全部。这口气使他进就进，退便退，他已没有主张。
俄然希冀，俄然惊骇，贰心中像发了疟疾。这比赶上虎妞的时候更加难过；当时候，他甚么也不晓得，像个初度出来的小蜂落在蛛网上；现在，他晓得该当如何的谨慎，也晓得如何的大胆，他莫名其妙的要往下淌，又清清楚楚的怕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