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还看到了马吉黄白的在风中颤抖的头发,以及刮得青青的络腮胡。厥后她把头靠在马吉的肩膀上说,衰弱地说,神把卢加南带走了。
那天苏响坐在龚放办公室的金丝绒沙发里,她等了龚放好久。办公室的窗户上挂了厚重的窗帘,室内开着一盏落地灯。苏响俄然感觉这个办公室里没有白日和黑夜之分。好久今后,沉重的门被翻开了,龚放穿戴中山装呈现在苏响面前,他的鼻子上还残留着一滴鲜血。他方才因为愤怒而在刑讯室里当场处决了一名军统嫌犯。见到苏响的时候,他说,你如何来了?
在苏响分开之前,龚放的门被敲响,一个戴眼镜长得像大学传授的中年男人仓促走了出去,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把文件夹翻开,递到仍坐在沙发上的龚放面前说,那五名怀疑人死活不招,都差未几打死了,到现在连是共党还是军统都没审出来。
3
站在一边的程大栋嘴唇动了动,最后也没有说甚么。因为他不晓得该如何说。他本来想奉告苏响,卢加南的脖子被割开了,像一张咧开的嘴,也像一扇通往另一个天下的门。
苏响在慕尔堂找到马吉的时候,马吉正在专注地豢养一群白鸽。这是一个敬爱的小老头,他蹲在地上正尽力地把面包撕碎。那些自命不凡的鸽子扭捏着在马吉的身边走来走去。他是美国人,一个职业牧师,也是苏响父亲苏东篱的好朋友。
苏响说,我缺哥哥。龚放一下子就黯然伤神,他是苏响同父异母的哥哥。苏东篱的大老婆生下龚放,二老婆生下苏响,接着苏东篱又娶了一个三姨太。苏响不晓得三姨太还能不能为体弱多病的苏东篱生下一个苏甚么。在她的印象中,苏东篱面庞刻毒,很少说话,老是穿戴一袭皱巴巴的长袍。苏家有一个很大的丝厂,是本地驰名誉的人家。但是苏家的少爷苏放,也就是龚放,在一个多雾的凌晨俄然消逝了。消逝前一天的早晨他方才和苏东篱大吵了一场。他骂苏东篱狗东西的时候,苏东篱的拐杖挥起来,在龚放的头上狠狠地敲了一记。龚放的手随即搭在头上,一会儿就有血丝从他的手指缝里钻出来。
龚放看了苏响一眼,接过文件夹沙沙地具名。边签边轻声地对中年男人说,押到小树林,活埋。
苏响看到程大栋说话的时候,他嘴里的一颗金牙不时地闪着暗淡的金光。苏响厥后感觉本身的力量全数像水一样流光了,她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久久地抱着卢加南的骨灰,像一幅静止不动的画。程大栋感喟一声,看了一眼额头上挂血的鲁叔。
4
当很多鸽子落在苏响身边的时候,苏响又说,马牧师,神把卢加南带走了。
那天马吉还把一架半新的意大利产博罗威尼手风琴送给了苏响,他说你甚么也没有了,就把这个琴留下。苏响抚摩动手风琴,她感觉这能够就是她的卢加南。
程大栋站在同来顺南货店的屋檐下,看到苏响从76号写着蓝底白字“天下为公”四字的门台上面走过,穿过门岗向他走来。程大栋叫了一辆黄包车,黄包车带上了他和苏响。在回渔阳里31号的路上,程大栋摸索着问苏响去76号是见谁,苏响仍然是那句老话,不要你管。那天的气候实在是晴好的,但是苏响却仿佛听不到了任何声音。她大部分的时候是眯起眼睛看着从天上漏下来的整齐不齐的阳光。而程大栋看到的倒是穿戴黄色车衣的车夫在奔驰与扭捏中的背影。苏响的目光从天空中渐渐收回,然后她看到了街景,看到了霓虹灯和街上行走的各色人等,看到了各种咖啡店、商号、旗袍行、大药房,统统的统统都像是在上演着一场无声电影。同父异母的哥哥龚放惨白的脸在她面前不断闲逛。她老是有一种不详的感受,她感觉龚放的脸上覆盖着一层灭亡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