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白爷爷掌长乐宫的勺,炝炒了鸡丝、鸡枞菌和二荆条,熬了个酸汤鱼片,片了半扇鸭,拿鱼肚煨了个火腿,在隔壁灶上常徒弟处提了四道炖菜,又凑了六个凉菜和两道点心,正将粳米饭从蒸笼拿出来,长乐宫的提菜内监就到了,“白爷今儿个回宫了?您儿子可还好?”
她死也没想到,还能再见白爷爷一面!
含钏重重地点点头。
是...是现在吗?
梦里,她自从分开了膳房,就再也没见过白爷爷。掖庭和内宫隔着一道高高的墙,宫女们出不来,再老的男人都进不去。以后她出了宫、又去了姑苏城,离白爷爷就更远了!
厨子就没有不胖的。
等等?
含钏五岁就被送进宫里,原在内造房学着做胭脂,赶上了来内造房领大铁锅的白爷爷,白爷爷说她鼻子灵,在膳房也能行,就拿两大块宣威火腿找内造房的管事换了籍头,很长一段时候...内膳房都亲热地呼喊她为“火腿妹儿”...
多少年没见了呀。
扯着嗓门的一把尖声音从厨房那头,翻山越岭过大锅小灶,到达到含钏身边。
几十年,她从没健忘太小秋儿死时的模样――那是个春季,她奉了膳房张姑姑的命去浣衣局领棉衣,正正都雅见小秋儿被抬出来。小秋儿后背血肉恍惚,伤口里排泄的血水和脓水都硬了,衣服死死粘在皮肉上,只能将衣裳生撕下来,也顾不得给她擦洁净,姑息一身血污,给套了件儿皱巴巴的外衫,就急仓促地将小秋儿的尸首丢到了掖庭外的乱坟岗。
含钏一天都有些愣。
胖爷爷沉吟着点点头,脸肥嘟嘟的,点头的时候,两腮的肉都甩了起来,“还行,还没全忘了了,是看了书的。爷爷我再教你一句,精贵的食材也好,便宜的食材也罢,都别三心二意的,出了岔子都对不起食材舍自个儿一条命来成全你的恩典!”
含钏说着说着,有点想哭。
含钏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弯玉轮。
含钏赶快敛起心机,埋头拿细白瓷一点一点将鸡枞菌上的泥土刮下来,刮完鸡枞又共同内膳房的小寺人风风火火地拆了一整只老母鸡,只留了腿子、翅中这两块活动肉撕成小条小条的,在院子里掰了三根白爷爷亲手种的二荆条,切得碎碎的,按着菜票据将料配齐。
做吃食和做人一样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境遇都深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