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致呆了半晌,针扎似的蹦起来,连腰带也不系了,套上鞋就往外冲。
弟子方送走黎嵘,正坐在阶下打牙祭。三五成群,围着一只鸡垂涎三尺。他们还不到辟谷之时,口粮赈出去,现在也过得紧巴。这鸡还是黎嵘打九天门里出来时,后边追逐而来的侍从捎带的东西。
城中已经涌满饥民,门路两侧横卧着面黄肌瘦的尸身。沿途不好走,很多尸身腹部鼓胀,已经到了拾土而食的境地。老弱病残撑着墙壁盘跚而行, 各个佝偻蜷身, 连发间的虱子也捉食的洁净, 饿到看人眼红。
“我屋里暗格藏着瓶上好的伤药,你差人从速给拿来。”陶致伏在榻上,晾着赤裸的后背,口中抽着气说,“黎嵘这个王八蛋!是真的想下死手!转头我到了家里,定要与父亲说!”
血雾一拥而上,陶致痛声呼喊。
“9、九哥……”陶致跌坐在地,他欲掩面,又在这目光中不敢行动,刚才逃生的欣喜已化作虚无,他忍不住颤栗着,哽咽地唤,“九哥!”
“八公子。”弟子内心不安生,忐忑道,“这号令来的莫名!虽早些时候传闻了南边在筹办,但门里就那么些处所,孩子集多了也没处放!我们这头一向觉得早办完了,谁知八公子接了令,报上明显白白地写着要人,做不得假。门里几次三番来信,催得急,八公子不叫我等插手,特在饥民里边差选了一批人,给的现粮,用了小半月便办完了。这差事有甚么不对劲的处所吗?”
他话音方落,便见屋舍之上血雾瞬涌,贪相恶相已探身而来。那墙壁别说让血海冲了,就是叫邪魔悄悄一吹,已经塌完了!血浪翻出数丈高,接着猛覆而下,贩子顷刻间堕入赤色,邪魔滚滚游出,人已经饿得等死,当下连声儿都不及出,就被邪魔撕成了破絮。
处统统些远,本来的商店倒了一片,门窗敞开,里边能吃的东西被翻得一点不剩,就是缝里的老鼠窝都已经被掏空了。越靠近北边越显萧瑟,杂草丛生,见不到一丝活力。
她疯颠狂声,哀嚎穿破阴沉的天,扎在人间炼狱的气象里分外刺耳。乌压压的云滚在苍穹,跟着哭喊炸在耳际,四下蜡黄无神的脸形如泥塑木雕。
净霖不作声。他的眼能看尽人间苦,他的剑能斩尽天下魔,但他对此也无可何如。血波浪涛侵覆了万里地盘, 挡住了中渡生灵的口粮,逼得统统人越簇越挤,现在退无可退, 已经到了绝地。
净霖垂眸望着陶致,他从没有这般打量过陶致。他看着陶致哭肿的眼,耳边倒是无边无边的唾骂。他看着陶致早已脏污的白袍,内心闪现的倒是入门时的门训。
弟子踩开半人高的萋草,沿着那破庙门叩了半晌,里边却静悄悄的没动静。他汗流浃背后喊了几声,后边的净霖一脚踹开了门。门板“砰”地垮塌,簌簌地抖下一片灰尘。
邪魔闻风逃窜,净霖步跃浪头,青光如东之拂晓,自他剑锋相争杀出。雾气横荡,净霖身穿数影,咽泉擦血带风,不过眨眼,听得“砰砰砰”声不断入耳。那白袍所经之处,邪魔荡身断首无不栽倒。
净霖的鞋面被扒出指痕,血水溅脏了袍。陶致的千言万语皆堵塞在喉中,他年青的脸上放肆之色消得一干二净,唯剩的怨毒似如淬炼的牙,跟着目光撕咬着净霖,变成刻骨铭心的恨意。
“孩子?”弟子面面相觑,“上月门里下的令,说夏季将至,苍帝不循分,便将稚儿堆积送往门内了啊!”
贪相顿化成雾,对着陶致穷追不舍。陶致策马奔腾,恨不能背生双翼,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只能喘着粗气打马向前,不敢再转头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