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再拜道:“刘监军得陛下青睐,为人虽忠心,却恃宠而骄,身为监军罔顾军法,不守军纪,点兵之时早退,实为军中大忌。秦王不以刘监军为陛下爱重而有所包庇,将其绳之以法,可谓刚正不阿,且秦王胸怀大略,志在青云,假以光阴,定会成绩一番丰功伟业。陛下有此良臣虎将,自当恭喜。”
最是无情之人,也最是多情。
苏子澈明知刘云希是天子亲信,说杀就杀毫不犹疑,天子分不清他是真的为立军威肃军纪,还是以此来奉告天子,阿谁一向在他怀里撒娇耍痴的孩子,现在长大了。
只是其中考虑,他并不想让小弟晓得。
天子冷眼看他,约莫推测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淡淡道:“朕失良臣,何喜之有?”
殿中诸人皆屏气凝神,不敢收回一丝声响,他这一跪地一扬声,如投石入水,在大殿当中格外清楚。
天子手中仍固执书卷,指骨却已泛白,额上也迸出青筋。他模糊想起幼年时候,恰逢先帝千秋节,他想为先帝献上一曲,便命太常乐工制了几首新曲,闲时便跟着学一学。当时的麟儿不过总角年纪,还是一团天真的模样,偶尔一次撞见兄长在屋内与人谈笑操琴,闹着也要操琴,苏子卿怕他手指细嫩被琴弦划破,便不准他玩闹,苏子澈气闷之下竟迁怒别人,稚嫩声音无甚威仪,儒软地命人将那乐工拖下去杖毙。
窗外风乍起,吹得铁马声声叹,未几时,方才还阴沉的天空已是乌云密布,仿佛随时会落下雨来,殿内光芒有些阴暗,氛围愈见沉寂,几个侍读的内侍面上盗汗顺着脖颈滑进衣服内,却连眼皮都不敢动一下,更遑论添灯。
天子蓦地想起昨日赵美人小产以后,苏子澈的黯然神伤。
说甚么人道本仁慈,落在苏子卿眼中,倒是人道本恶,稍有不顺意便等闲夺人道命,还一派天真无辜的模样。当时的麟儿不懂死为何物,尚且可看作年幼无知,可现在早已是饱读诗书熟谙兵法的少年儿郎,却还是这般轻贱性命――
一入夜,白日的闷热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夏风的风凉之气。苏子澈拿起一块水晶龙凤糕,才咬了一口便停下,怔怔地建议了呆。
“你是三头六臂还是面如罗刹?见你一眼如何就受了惊吓?”天子眉心拧成川字,终究放软了语气,“赵玉娘落水之时,朕刚好到那儿,目睹了全程。你不过是远远地看了几眼,她落水小产跟你半点干系也无,不要再自责了,好么?”
天子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道:“不好吃么?来,尝尝玉露团。”苏子澈将龙凤糕扔到玉盘中,一头扑到天子怀里抱着他的腰,手臂越收越紧,始终一语不发。天子叹了口气,拍拍他道:“麟儿,这不是你的错。”
好久,天子神采又如初时般波澜无惊,淡淡道:“早退者当斩,是太宗立下的端方,为将者不秉公交,法律安众,此举可嘉。程卿家,平身罢。”
苏子澈蓦地抬开端,洁净清澈的眼睛像是乌黑的琉璃珠,却不知因何蒙上了一层水雾,“犯我大宁者当诛,麟儿自不会心软,可……可赵美人落空的,是三哥的子嗣啊……”天子目光骤紧,内心狠狠一疼,终究晓得了小弟难过的本源安在,柔声道:“朕不差这一个儿子,你不是喜好月奴么,朕让他今后跟着你,可好?”月奴是四皇子的乳名,董昭仪所出,极是聪明聪明,在一众皇子中最得圣宠。苏子澈点头道:“我原是爱屋及乌,陛下却让我买椟还珠,这如何行。”他起家随天子走向内殿,俄然又想起白日选妃之事,问道,“三哥,你真的很但愿我结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