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他一言不发地退了一步,回身去了。
清绝的月色映着染血的戎装,素白的雪地已经被数不清的将士和马蹄踩踏成硬邦邦的冰地,血污泥污混做一团。苏子澈吃紧跳上马,仓猝之下几乎滑到在地,却也顾不得了,一瞥见陆离便疾声问道:“董良在哪?伤得要紧么?”陆离见他一身血污,也是唬了一跳,体贴道:“殿下受伤了?”苏子澈一愣,胡乱摆手道:“不是我的血,董良呢?”陆离见他无恙,稍稍放下心来,欣喜道:“已经送回城里了,军医说未伤及关键,殿下且宽解。”
李源循名誉去,不知是喜是悲,便问他:“泽公,一别十三秋,你还好么?”
天子看着他的狭长凤目,月下瞧来尽是倾慕之情,缓缓点了下头。
只是返来后便受了一场风寒,军医到底比不得太医,他又是娇贵惯了的身子,好久不见好,最后还是天子遣了太医畴昔,日日悉心调度着,迟延了将近一个月才好。病过以后,人瘦了一圈,却更加精力了,白日里常与兵士在雪中比试,他工夫极好,陆佑在奏章里赞他武冠全军,无人能出其右,又不骄不躁,深受兵士推戴。只是更爱喝酒了,西州城的酒家无有一人不识得他,常常是酩酊而归,任谁劝也不听,有几次醉得人事不知,都是被人背归去的。
两邦交兵,本就劳民伤财,光阴一久,定然会民不聊生。久战非明君之举,更何况,他又如何放心得下阿谁信誓旦旦要清除边陲的儿郎。倒传闻西州也有过主动反击,麟儿曾带着八百轻骑,剿除了他们一支两千人的粮草步队。
他默了半晌,而后披衣起家,刚掀起帷幔,值夜的郑德便迎了上来,轻声问道:“陛下如何起了,但是要吃茶?”天子摆了摆手,神采间带着些疲累,道:“俄然醒来,便没了睡意。”郑德忙取了件大氅,细细服侍天子穿上,道:“夜里风寒,陛下把稳些。”
那牧童答道:“李公公然是取信的君子,只可惜我尘缘未了,不能再与你靠近,只愿今后勤修不辍,今后定然相见有期。”他又唱起了一首歌,“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人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己遍,却回烟棹上瞿塘。”牧童且歌且行,渐行渐远,身形渐渐隐没在山林当中,不知去处了。
一别八月余,三哥,你终究肯来梦里看我了。
苏子卿笑了笑,帮麟儿褪了衣衫,让他钻到罗衾里来,温软地小身子贴着他躺下,手臂一伸便能揽到怀里:“麟儿看的那些,半数都是虚妄言,是有人闲来无事,诬捏出来的。更何况――”他拖长了调子,想了想才道,“帝王之家妖邪不侵,便是真有些妖妖怪怪,也决然不敢进到这皇城里来。”
麟儿儒软的声音在他怀里闷闷地响起:“哥哥,麟儿想你了。”苏子卿哑然发笑,将他从怀里挖出来,看着那双童眸道:“晚膳还是一起用的,这才分开多大会儿?”麟儿闭着口不肯答复,苏子卿转而去问服侍他的乳母,这才晓得了启事――那些志怪之书初瞧别致,可麟儿年事这么小,心智还未长成,字也不见得能认全,看很多了不免惊骇,夜里竟不敢独安闲长乐殿睡了。
苏子澈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他还在长安,长乐殿的桃花一树一树地盛开,轻风过处,好似下起了一阵桃花雨,那花瓣落到地上,色彩犹然如初绽。他一贯爱好那落花,便不准人打扫,如此用不了几日,长乐殿的地上便铺了厚厚一层金饰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