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真一喝以后吃紧向前,是以方才的景象他看得清楚——那人实在并未将手伸向风炉,而是伸向了风炉侧旁处,他的喝声一起,那人被他吓了一跳,立时收回了手,便是这一罢手,才不谨慎打翻了风炉。
他此次说的话多了些,念真听在耳中,不知为何竟感觉几分模糊的熟谙感,映下落日的一抹余晖,念真俄然发明他颧骨上有一道轻浅的疤痕,细如丝线,似有若无,若非他二人离得近,念真目力又极佳,定然很难发觉到。
一阵叮当之声,风炉从石桌上摔了下来,红十足的炭火滚了一地。
念至心下一叹,面前之人需求谅解的并非将他撞倒之人,而是他本身。他不肯宽恕别人的错,可这痛苦倒是要本身来接受。但他毕竟没有再劝,扳谈至此,他已经晓得他执念深重如丹之赤,亦知贰心性果断如石之坚,绝非旁人三言两语能够摆荡窜改。只是这般差异凡人的脾气,倒教他想起一名故交来。再细瞧他描述,脸孔安闲,隐现佛心一点,青眉平舒,掩却多少离思。
那人接过茶,浅浅啜了一口,只听念真问道:“小僧初见施主时,曾见有一抱恨绪,现在端倪沉寂,但是心结已解?”那人指尖悄悄一颤,搁下茶碗,蹙眉道:“尚未。师父既然问了,不如,帮我开解一番?”念真凝睇着他,问道:“不知是何事令施主耿耿于心?”那人缓缓道:“我曾将密意错付……”他才说了个开首,俄然沉默了下来,半晌方持续道,“说来不知幸也不幸,我几度心若死灰,皆不能一死了之,反而累及别人。现在我虽苟活于世,却背井离乡,举目无亲,现在更是……目不能视。桃之夭夭,我无缘得见,牡丹国色,亦不能一睹,现下与你相对而坐,烹茶闲话,却连你是甚么描述都不知。你说如许活着,是不是还不如当初干脆利落地死了来得痛快?”
暮色四合,寺庙四周开端上灯,一个小沙弥提着灯笼过来道:“主持命我过来问一下,天气已晚,施主可愿吃过素斋再走?”那人道:“主持美意,原不该辞。只我眼疾未愈,常日里只能吃些药膳,不敢在外饮食。”小沙弥回声去了,那人对念真道,“天气已晚,我便不打搅师父用饭了。”
“‘放心’二字,谈何轻易。”那人淡然道,“我曾觉得,这光阴如此冗长,总有一日能让我放心。哪知十年畴昔,身边人事已非,常常思及旧事,仍觉痛不成当,恨不能一斩前尘。若说执念,我也曾细细想过,之前所求之事,哪怕对方不是他,哪怕是时至本日,也是涓滴不能让步变动。若说放心,我曾经……恨之入骨,恨他,恨他们,即便时至本日,忆及当初,也觉如鲠在喉,不成谅解……”话至此处,他俄然沉默下来,好久都没有持续说下去。
念真道:“小僧过午不食,何来打搅一说。施主若无其他事,可否再陪小僧吃一杯茶?”见他点头,念真又道,“小僧见施主执念深重,仿佛颇受其苦?”那人苦涩一笑,道:“何止颇受其苦,的确生不如死。”
念真笑了笑,温言道:“施主所言,小僧明白。石坚丹赤皆为本性,不成夺,不坚者非石,不赤者非丹。但是石亦偶然破,丹亦偶然赭,皆非所愿,而人力莫能禁止。施主既知世事易迁,何不且随他去,纵是山穷水尽处,亦有柳暗花明时,如果始终固执于畴昔,不肯放心,难道徒惹哀痛?”
那两度改换的年号,那早入鬼域的传说,他仿佛疑窦丛生,又好似豁然开畅,只觉面前一幕如梦如幻,似是昔年初逢浴堂院,月下牡丹动长安。念真慎重起家,合十双掌:“贫僧法号念真。一别十五载,殿下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