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媛的寝室昏昧一片,大门一合,便看不清那隐在深处的落魄女子。室内仍旧是冷,却没了楼下那股炭气。我心头一松,款款走近床榻。慎媛披垂着头发拥被坐在床头,虽没有梳髻,却也打理得通畅。她面色惨白,双颊掩在青丝之间,隐去了略显刚硬的表面。眼底因肥胖多了很多细纹,双目大而浮泛。虽不见泪痕,但眼底的枯燥与眼皮的浮肿一望而知。骨瘦焦黄的手攥着我的红宝石胡蝶簪,微微颤抖。惠仙上前道:“娘娘,朱大人来了。”
惠仙泣道:“娘娘一向都不好。前些日子不过是在强撑。明天娘娘收到家书,本来侯爷和夫人被废黜以后,不但不谅解娘娘,反责备娘娘无能。娘娘哭了好久,竟趁着奴婢下楼来取午膳的工夫吊颈了。幸亏奴婢发明得早……”说罢又哭。
芳馨含泪慨然:“女人的心,奴婢明白了。”
芳馨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之色:“这么说,女人这是已有了定夺?”
锦素含悲而叹:“时如逝水,永不转头。”只一瞬,她又含笑道,“我也想起一句话,少宫化雪游浑沌,长铗寒光照明镜。姐姐说可好?”
高曜仍觉委曲,一味低头不语。我晓得他年纪尚小,一时还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多说,只是陪他悄悄坐着。很久,他扬眸道:“玉机姐姐,你是说父皇还是会让孤做太子的?”
很久,似是闻声楼中沉重的脚步声和木梯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响,一个肥胖的小丫头来开了门,恰是昔日因掉了金簪在地上而被罚跪的小九。
高曜听了我和锦素的吟诵,不觉猎奇,昂首问道:“甚么是少宫?甚么是长铗?”
惠仙双手颤抖,说道:“这是……”
我鼻子一酸:“臣女都听惠仙姑姑说了。娘娘怎可如此?”
我笑道:“若说定夺,我也只是想护着二殿下。惩办获咎殿下的奴婢并不难,但更要紧的是,教他如何面对困厄,还是做一个朴重可靠的君子。姑姑,你说是么?”
高曜道:“玉机姐姐和孤一道归去吧。”
我又问道:“现在天冷,炭火还够么?”
高曜点点头,也不诘问了,只是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正说着,暗淡的室内木梯震惊,烟尘逸出,本来是惠仙下楼来了。但见她双目红肿,神情委靡,我不觉大惊:“姑姑这是……”
我拉起他的小手道:“旁人作何感触、如何行事,殊难预感。即便是天子,纵能管束天下口舌,却没法摆布民气。夫子固然不公,但若殿下毫无错处,他便也无从罚起。至于那两个学倌,本就是粗鄙之人,他们说的话,全无见地。殿下不必理睬。”
未几时,午膳齐备,高曜便随乳母李氏回启祥殿去了。日头高照,身上竟有了汗意。我脱去了织锦毛皮大氅,大大松了口气。芳馨折起外套,叹道:“女人这又何必……”
惠仙颤声道:“大人保管得甚好。只是娘娘的那支却留在了守坤宫,没有带出来。”
本来他们竟这般痛恨这些紫藤,不待它明春再开一季,便迫不及待都拔了去。也是,一个蠢而无用的木偶,却还享用着世人的膜拜。殊不知每一次叩拜,都是加诸在她身上的刀与火。
历星楼已经非常陈腐,金漆牌匾班驳不堪。屋顶上有几片新瓦,楼前的衰草被清理了大半,檐下极新的橘色宫灯衬着灰败的门楣,显出草草补葺的陈迹。西面不远处,能瞥见漱玉斋的主楼玉茗堂,琉璃翠瓦光彩流转。历星楼被覆盖在这夺目的光彩之下,似一只脱了毛的小兽,脆弱而充满敌意。我牵着高曜的手缓缓走近,小钱上前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