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正要命人把菜都拿下去热一下,忽听门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着紫菡焦心的声音道:“殿下慢些,女人还在用膳呢。”
我呆看了一会儿,一个内官见状赶紧清算起稿纸书册。我忙道:“两位大人既然公事在身,玉机不敢滋扰。”两人相视一眼,联袂而退。
我不解道:“花……女御?”
我大吃一惊,忙放下碗箸,也顾不上施礼,只是问道:“殿下这是如何了?是在那里摔着了么?”
向来久阴不雨和屋生虺蛇等征象是女子和小人主政的灾异之象。自从进了蒲月,是有几日阴而不雨了。但是我明显记得四月二十九日那天艳阳高照,明天不过蒲月初六,不晴不雨,最多七日罢了。怎能算得“久阴不雨”?史官的一支笔,当真可畏可怖。将来先人翻阅史料,只当天象示警,不欲女主监国,连天子也会被先人当作一个惑于近习阁房的昏君。
又见另一张稿纸上写着:
我笑道:“尽管来便是了,摆布我早晨也无事。”
本来是被乔致鞭挞,至今都下不了床的韩复。我心头一酸,叹道:“韩公公受了如许大的委曲,他现在可好些了么?”
李氏也奔得喘气不止,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垂手退出。芳馨见状,也带着紫菡退了出去。我端起桌上的茶,双手奉与高曜,柔声道:“殿下才用了晚膳,便如许跑过来,若伤了肠胃可如何好?先喝口茶歇歇吧。”
现在皇后摄政已成定局,再多上谏也是徒然,这些文臣们便写史直书胸臆。
我听了大是不忍,歉然道:“都是我不好……”
高曜略略安静了些,接过茶喝了一口。我又道:“不是说过来读书么?如何连书也不带着?”
帘子一掀,高曜风一样闪了出去。他满头大汗,一双眼睛尤含三分惊骇,五分猜疑。淡绿色的金丝盘龙长袍上,双腿处不知在那里蹭破了一块。金丝断了几片,断头在烛光下颤抖,如同他惨白的双唇。
回到永和宫,却见芸儿双手捧着盒子立在殿中等我。我微微一惊,说道:“是殿下有甚么事情么?怎的遣你来了?”
我朝一贯不因言定罪,也不干与史官拟史。但是,便要是以放纵他们胡言乱语么?
我顺手抄起横放在书案上的纨扇,松了领口的金针:“花女御病重,慎嫔娘娘去看她了。”
【第四十二节 为狼为虎】
高曜拭了眼泪,俄然嘲笑:“若说母后会看错,倒也说得畴昔。但是连玉机姐姐也看错,孤便不大信赖。曾女御有身枉死,却不得册封,这本就令人起疑。孤……还能信赖父皇么?”
只见芸儿一身淡黄色短袄和胭脂色长裙,因为没有成年,只将长发在脑后编成一股,在鬓边别了一朵水红色通草绒花,一张圆脸如荷瓣一样清丽柔滑。她笑吟吟道:“回大人,是殿下本年新得了些滇红,命奴婢送来的。殿下说,大人最爱喝奶茶,用滇红茶兑了牛乳是最好的。”说着躬身将手中的盒子奉上。
“自请”?哼,慎嫔不也是自请退位为媛的么?当真讽刺。只听芳馨又道:“说是自请,谁都看得出来,两人是被陛下打收回去的。或许是哪位后妃不欢畅她们杵在御前,又或许她们本身犯了错,这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高曜冷静地点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他夙来固执,此时目光中尽是软弱和依靠。我心中一痛,悄悄扒开他额上散下的碎发,浅笑道:“殿下身为皇子,生来便与旁人分歧,实在能早些晓得父兄如虎狼的事理,也便能早些自主。只是也不要太悲观了,慎嫔娘娘固然退位,可两宫还是虐待她的。且殿下和皇太子同一日册封为郡王,也足显陛下对殿下的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