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明看苏晋一眼，对韦姜道：“韦大人带路吧，本官也一起去。”
苏晋的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她在榻前蹲下身，说：“元喆，我晓得，你没有舞弊。”
翌日晨，赵衍来值事房找柳朝明商讨十二道巡查御史的外计（注）, 叩开隔间的门, 出来的倒是苏晋。
赵衍缓缓吁出口气，迈出值事房，劈面瞧见端着盏茶走过来的柳朝明，不由问道：“你昨夜办甚么急案去了，如何让苏晋在你隔间歇了一夜？通政司的信不是今早才到么？”
柳朝明看了值事房一眼：“没如何睡，看卷宗累了，撑在案头打了个盹，四更天便醒了。”
赵衍呆了呆：“那你昨夜睡在哪儿？”
叨教圣上做甚么？
“每回发榜，都是我最欢畅的时候，桂榜，杏榜，传胪。我至今都记得，传胪那天，唱官把我的名字唱了三次，说我是进士落第，一甲探花，我真是欢畅啊，我想我寒窗十年，风檐寸晷，统统尽力总算没有付之东流。可事到现在，我发明我错了。”
宫楼广台，彼苍白日，可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背负着如许不白之冤而死不瞑目标人另有多少？
柳朝明叹了一声，对韦姜道：“劳烦韦大人，可否为他换身洁净衣裳，找个处所葬了。”
这回却煞有介事地来请苏晋“好言相劝”，约莫是龙座上那位有唆使，要活着招认。
面前只剩一具尸首，莫非还要剥皮实草，悬于城门么？
抓着死人的手往状子上一摁，这案子不结也算结了。
只是在她决定踏上宦途的那一刻起, 茫茫前路已不成曲调，柳朝明这一问，就像有人俄然拿着竹片为她调好音，拨正弦，说这一曲如是该当奏下去。
恍恍当中, 只能听到无边的雨声，与柳朝明那句“苏时雨，你可愿来都察院, 今后跟着本官, 做一名拨乱归正，守心如一的御史”。
柳朝明回过身去，苏晋不知何时已从值事房出来了。
苏晋向他一揖：“赵大人是来找柳大人么？他已去公堂了。”
韦姜在一旁低声道：“已喂了醒神汤，人是复苏的，苏知事畴昔罢。”
苏晋不知是谁要对她动手, 她睡下前，还想着将手头上的线索仔细心细再理一回，谁知头一沾上瓷枕, 便沉沉地睡了畴昔。
苏晋道：“那可否请韦大人将元喆这身衣冠赠与下官，下官想在城外为他立一方衣冠冢。”
许元喆听到这句话，眼泪便流下来了。
苏晋唤了一声：“元喆。”
来世不做读书人。
柳朝明吃了口茶：“没甚么急案，诓他的。”见赵衍惊奇，补了句，“不然他如何会放心在此处歇了。”
活着招认今后呢？再拉去法场斩了？
赵衍感觉方才吁出去的气又自胸口紧紧提了起来。
韦姜沉默了一下，道：“好，等这厢事毕，苏知事可上镇抚司来取。”
许元喆尽力撑起家子，悲切万分：“我为之倾泻了一世的但愿尽成空梦，到最后连明净之名也留不得。我不过是那高高在上之人手里的一枚棋子，他杀我以媚谄天下人，他杀我以安定他的江山，他杀我以光复他暮年杀没了的北地民气，最好笑的是，他手里还握着很多与我一样的棋子，他真是要妥妥铛铛全杀洁净才好，归正我死了，也没人记得，百代以后，万民只会朝拜他流芳千古的斑斓江山。”
“就如何了？”
苏晋只能握紧他的手。
苏晋想到这里，眸色一黯。
苏晋问：“可如果圣上错了呢？”她摇了点头，“此南北一案，柳大人进言切谏，被停一个月早朝；户部沈侍郎说了一句‘曲解’，被打折了腿；詹事府晏子言，一力证明南边仕子没有舞弊，现在已将近人头落地；而许元喆，不畏酷刑只求明净，咬舌他杀于镇抚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