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萍仓猝道:“你找死么?知而慎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周萍要再劝,外头有人催他上值。仓猝洗了把脸,走到门前,转头看苏晋仍旧一副笔走如飞慷慨赴死的描述,只好叮咛:“你要找晁清,我替你想辙,你莫要打动,牢记三思而后行。”
可朱雀巷呈“井”字状,四通八达,他手底下的人多数被卷进人潮身不由己,余下的还要护着几个朝廷大员的安危,那里来多余的人封路。
大理寺这条道儿,是完整被堵死了。苏晋躺倒在榻上,想起四年多前,她被乱棍加身,昏死在路边。只要晁清来寻她。风雨连天,泥浆沾了他的白衣袖子,他将她架在背上,干脆连伞也扔了。苏晋浑浑噩噩间说了声谢,晁清脚步一顿,闷声回了句:“你我之间,不提谢字。”
见到大理寺卿,苏晋昂首施礼:“下官苏晋,见过张大人。”
苏晋默不出声,在案几上抹平一张纸,沾水研磨。笔落纸上,斯须便勾画出一幅人像。周萍锁眉看着,竟渐渐看痴了,那纸上人长得极好,一双眉眼仿佛本就为山川墨色染就而成。
“百来号吧!”覃照林边说边转头扫她一眼,一看竟只是应天府一戋戋知事,顿时头疼地“啧”了一声,嘀咕了一句:“如何来了个不要命的?”才指了指背面的茶坊,不耐烦道:“搁内里儿带着去,别跟这碍眼!”
周通判字皋言,单名一个萍字,当年春闱落第,凭着举子身份入的京师衙门。苏晋转头看他一眼,忽道:“皋言,朝廷里年不及而立,且是三品往上的大员,你识得几个?”
她再向覃照林一拱手:“覃大人,你且将你手底下百号人分抽八十人,守住朱雀巷南面两个出口,从那边分散人群,只要不让肇事的从城南正阳门出城,其他都可从长计议。”
苏晋也不是非等不成,将文书往上头一递也算交差。
“你懂个棒棰!”覃照林呔道:“把人都教唆走了,谁他娘的给老子捞人去?谁他娘的给老子抓肇事的去?!”
南城兵马批示使怒喝道:“封路!给老子封路!”
“走了。”
“抽刀子杀?”覃照林生得五大三粗,一抬胳膊就掀起一阵风,将刚爬起来的校尉又扇到地上去,“你脑筋进水了?且不说你能不能分清这里头谁是肇事的谁是平常百姓,就是分得清,这些肇事的即使王八蛋,你敢随便杀?他们但是有身份的举人仕子,没皇命下来,杀一个,赔上你十个猪脑筋都不敷!”
策问论的是复兴之本,苏晋答罢,清算好笔墨出门。外头又在落雨,雨丝如断线,细且密,她回屋取蓑衣,想了一想,又取了那柄天青色油纸伞。这是柳朝明的伞。苏晋想,此一行,若能撞见柳朝明,便将这伞偿还了。
眼下京师高低全都乱了套,四周都有肇事的人,传闻还稀有名仕子举着“裘舞弊,南北异”的灯号闹到了承天门外。
苏晋淡淡道:“危墙虽险,另有一线朝气,总好过屈身求人。”
张石山一时无言,隔着窗隙去看乌沉沉的天气,春雨扰人,淅淅沥沥浇得民气头沉闷。
到底是读书人,满腹诗书读到骨子里,尽化作清傲。都说膝下有黄金,若不是为了故交,一辈子也不要求人的。
周萍吓了一跳:“年纪悄悄就官拜高品?”又沉吟说,“不过自景元帝广纳贤达,如许的朝官不至六七,亦有三四。”
肇事的与百姓混在一起,都在这乱成一锅粥的街巷中煮成一团烂鬻,已然分不清谁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