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上三天两日结冰,诸多事件早停了下来,有空你也看看他那《农政全书》,我倒是想,各大州郡长官都该人手一册,估计刺史大人们没闲情看这个,不过底下郡县乡里多研讨些老是功德,转头就给各地发文,让他们各遣文书来誊写。”
虞仲素点头笑道:“你是吏部尚书,广开才路是你的本分,如何量才任命,你这几年做的一贯好,野无遗贤,万邦咸宁,你心中可有人选?”
家中甚少谈公事,父亲的为政抱负恰是老子所言:其政闷闷,其政察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父亲花在清谈上的工夫远甚于政事,时人亦向来以能成为乌衣巷虞家座上客为荣,倘再能偶有所得,绣口一出,更能得大司徒青睐,其间之乐,恰是在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尽情之所欲行。安能不健忘世俗?
说完忽遐想到一人,虞归尘笑道:“跟公主来的那位女人,约莫是要你费些工夫的。”
两人仍站在那画前打量,虞归尘悄悄抚了一下边角道:“铁马冰河,不知几人能回,你我还能于此围炉夜话,感慨几句,已然是大幸。”
说罢提步往里头来,却见成去非现在摆了方大案,笔墨颜料一应俱全,等凑上前去,果然是在着笔丹青,只是画作已成,率先入目标是那“人字行”一排秋雁,中间冰天雪地间立着持节的得志人物,正度量风雪假寐,虞归尘观赏很久,方道:“苏武牧羊,倒应眼下时令,君心胸边事,怕也是夜不能寐。”
成去非默了半晌,脑中已遐想至塞外风霜,心头有一阵没一阵地发紧,遂离结案,仍坐下,对搓了几动手指,抬首问道:
虞归尘这才想起上个月,周将军的确给中枢上了折子,不过这门是留给去远的,他却清楚,遂也不再问,亦无需小厮带路,朝成去非书房方向走了。
彩霞渐褪,西天一弯新月自云层而出,不过因时令之故,再美的月色,也感染几分凄冷意味。虞归尘先换掉朝服,整束一番,往父亲书房那边去了。
“冬郎,”虞仲素见屏风外有人影闲逛,唤了一句,虞归尘上前见礼,正欲在一侧站定,虞仲素却摆手表示他坐下,“你在台阁劳累一日,现现在回到家中,当安闲些。”
一语既了,正想从书架给虞归尘取书,才想起书已经还归去了,当日想着让琬宁给另抄出一份来,厥后诸事庞大,遂忽视了。秘阁中不知是否及时候录,史青自归朝起,便少有安逸日,怕是秘阁也不必然留意此事,想到此,成去非不由揉了揉两颊太阳,低笑道:
成去非手中仍提着笔,抬起脸来,把笔递畴昔:“本不想落题,你既来了,责无旁贷。”
虞归尘服从而坐,心内却并不平静,考课法虽拟好细则,东堂百官亦参议数次,但出纳王命、敷奏万机,政令之所由定,推举之所由定,罪赏之所由正皆在几位录尚书事重臣手中,本已定于凤凰五年元日即起,在江左各州郡试行的考课之法就要实施,大司徒等忽领衔上表,云此细则过于烦琐无据,难以量化考核,遂仍打回台阁重拟,再行决计。事发俄然,毫无前兆,台阁一世人先是暗自惊奇,不过等明白过来,似又可解。
时至傍晚,司徒府议事结束,虞仲素沐浴换衣后,才等来虞归尘自台阁回府。
圣心风向自显,虞仲素连谦辞几句,天子笑而不语,算是默许。
“倘当真起来,前大司农皇甫谧,倒是最好人选。”虞归尘想了想,由此切入,虞仲素已倚向榻边,神情萧散得意,含笑摇首道:“你这想往史青身上引,静斋,我常常想,有些事,到底是你的意义,还是伯渊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