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奴见状会心一笑,目光扫向成去非:“此事是成卿总知卖力,莫不是底下履行时,出了岔子,招了民怨?”天子并未否定顾勉之辞,仿佛直截了当便定了调子,破土非此事莫属,且以迅雷之势向成去非发难,百官又是一怔。
百官一片惊诧,成去非何曾这般夸夸其谈过?他平日气势不过有事说事,甚少抒感情伤,忽端起如此言语,果然有人终是忍不住问道:“敢问这歌谣录公品出了何样深意?”成去非眼中一沉,望向坐上天子:
“此首歌谣总归惑乱民气,臣建言当明令禁之。”
“莫去破土,臣觉得,”一贯真正沉默的光禄勋大夫顾勉忽轻声启言,却无异于高山起惊雷,现下当口,诸人避之不及,他将将跳出来,锋芒所指,百官不能不往一人身上想,果然,顾勉接言道:“说的便是当下罢佛一事,摈除和尚,破坏梵刹,百姓亦嗟怨偶然。”光禄勋大夫的面上如平常般沉闷安静,世人愣了半晌,似是不能信他便如此轻飘将此事道出,但未几时便明白过来,即便如此,旨意还是自天子出,事情行进到紧急关头,即便此乃民意,是要倒逼天子,还是倒逼当日触及台阁决策的诸位重臣要臣,只要顾勉本身清楚了。
殿上再度堕入尴尬的寂静当中,英奴侧着身子,环顾群臣,好久见无人言语,才问道:“成卿这些话,解读得新奇,诸位是如何想的?”
“臣附议。”沈复等张蕴说完,很快接上。有人问道:“中丞大人克日沉默得很,出了这等大事,中丞大人没有耳闻?”半路杀出这么一句,沈复便答道:“臣同大司徒一样,有所为有所不为。汝安知某过了冬至宴就不会禀明今上?”中丞大人反击有力,对方一时无话可说,遂杜口不提。
坐上天子英奴心中则肝火乱窜,面上自顾笑道:“哦,那就是诸卿里头出逆臣了,”他的目光望向了虞仲素,顿了一顿,“大司徒,你德高望重,一双慧眼,你说,这儿歌唱的何人?”
他声音不大,然自傲不疑的姿势,言外之意的表示,终惹得百官不由暗道至公子口气未免太过,成去非垂了垂目光,复又抬首,颇是平平:“臣是在两日前听得这歌谣,同诸位凡是听到的一样,也暗自心惊,”他平静如昔,目光始终在百官身上游来荡去,“帝非帝,臣非臣,如此大逆不道之辞,一鄙视天子之尊,二诽谤群臣之忠,大司徒所言甚是,当彻查泉源。至于方才光禄勋大夫云破土乃暗指罢佛一事,臣亦附和,除却此事,眼下还能是何事呢?”
他调子还是不高,却无一字不铿锵有力,殿上世人终垂垂听出他这半刻是如何怀了小巧心机来将此歌谣硬生生解释出另一片六合,一时候摆布私声相议,成去非不以理睬,将余下的话说尽:“破土出真龙,如此威胁,如此露骨,臣不知这些人意欲何为,是为造势而起?是为勾引黎庶?而这歌谣,是黎庶已迷乱于斯,受人教唆浑然不觉,为其壮势?还是百姓心系天子,作此民谣,借此表示警省?臣本实在难能猜想一二,不过幸甚末端另有一句,有天无日头,让臣还是情愿信赖,这一曲朴素上口的民谣,恰是彼苍生心为之,传唱四方来警示世人,倘有那所谓真龙而出,定将为所欲为,更甚昔日,届时民不聊生,民气生变,国朝必有颠覆之险,是故臣方才说,一旦细品,当真让人不寒而栗。至于此事如何勘察,是压是放,终究当由今上决计,臣不敢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