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便瞧见了琬宁,如瓷如玉的一双手,缓缓在砚池里打磨, 沉水的香气丝丝缕缕散开。一股泫然欲泣的和顺便不成按捺地在英奴胸口漾开, 她微微抬首, 似是朝窗前偶然一瞥,他因而再次瞥见了那双眼睛。
如墨夜色里忽多出一个悄无声气的人影,人影在成府四周的地段察看半晌,方看清成去非竟立于府前,一时愣怔,踌躇半晌,还是筹办自偏门入,按例掐准节拍扣门五下,很快,门内探出个脑袋,低语问了句甚么,此人身影便一闪而入。
不知过了多久,他垂垂败坏下来,目光复归安静,冷静折身下了台阶,一步步朝外头走去。
成去非自发不便在场,瞧了瞧那亮着的窗子, 低首道:“臣在外头恭候。”说罢退了出去。
君臣两人相视一眼,成去非随即垂首躲避:“今上应尽早回宫,臣亲身送您归去。”
成去非本在榆树下来回踱着小步,见他一身月色缓缓而出,快步迎了上去见礼,英奴浮起一丝淡笑:
还将来得及再多看几眼,只见成去非让了让身:“你来看几样字。”说着一一摊开来,见她杵在那不动,手指导了点案几:“你站在那边如何看得清?”
英奴笑了笑:“《史记》里人物浩繁,有商君吴起富国强兵之策,有张仪苏秦经天纬地之才,有白起孙膑决胜千里之功,有田单信陵尽挽狂澜之力,可朕却独爱豫让其人,你可知为何?”
成去非发觉出这一丝哀绪,只当他是忧心时势,冷静跟在其身后恭送。
“朕不是逼你做豫让,只是朕一向拿你父子当国士……”英奴的言外之意已经一目了然,这摆了然是要立室只能“君以国士遇臣,臣以国士报之”。
待那驾马车安稳驶出视野以外,成去非立于阶下默思很久,看来,今上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亲身来了乌衣巷,那么,大将军呢?成去非冷冷看着远处一片暗夜漆漆,在这暖得要熔化民气的春夜,比在彻骨冰寒的夏季里还要复苏很多。
园子仿佛一下就空了下来,凤尾森森, 东风一过, 仿佛阵阵涛声。英奴敛衣拾级而上,于半掩的窗子前无声立定,虫声新透绿纱窗,这个角度, 昏黄似梦。
“殿下统统如旧,朕便放心了。”
忠君事君,英奴向来看得悲观,王业自先帝始便不稳,他离权力的旋涡不远不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究竟则是,谁都不是傻子。终先帝一朝,大将军权势渐重,却勉强处在一种奥妙的均衡当中。现在,大将军一枝独秀,英奴晓得他的皇叔必定要往乱臣贼子的路上走,不过,成王败寇,待统统成定局,世家们纷繁背叛,重新站队,也是民气难测。
未几时,此人终是比及了成去非,仓促施过礼,便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来:“果不出至公子所料,荆州那边来了手札,小人自驿站给截了下来,不过,有一事很奇特,这封书牍本该于旬日前就到的,但仿佛一起送达过缓,拖到现在才到,仿佛成心为之。”
“今上信与不信,成去非都是您的臣子。”
这般逼视,仿佛淬火的剑光,他罕见这么锋利的时候,成去非目光却静如夜,无风无浪,无波无澜,声音里也毫无起伏:
聪明人回话,不点明不道破,偏又是死忠的机锋,让人挑不出错,也安不了心,英奴不纠结于此,仍说:
“去木叶阁请贺女人来我书房,倘不在,便去樵风园寻她。”
“朕问的不是这个。”
等琬宁起了身,他才发觉她身量长了很多,心底不由默念一句:mm,你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