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曾妙笔生辉,绘下清秀国土,清幽佛院,也曾深藏苦衷,绘下高山枫林,梵刹红豆。作画之人的手执笔挥洒,变幻万端,贵重非常,但现在他连命都要搭出来了,这点伤又能算甚么?
锋利的剧痛传来,甄嗣宗突然发觉,下认识便往侧旁退避,四十岁男人结实的手臂伸出,毫无章法,狠狠捶在高修远的肩头,旋即一声痛呼,高喊拯救。
僧舍里门窗紧闭,外头脚步仓促,明显是在救援那假仁假义的恶贼。
他开口,声音犹带恨意,“甄嗣宗没死?”
……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手垂下去,任由血珠滴落,积在空中。
高修远仿若未闻,韩蛰在外还是锦衣司使,哪会脱手帮他?遂将瓷瓶递给中间方丈。
剑鞘微摆,旁人不敢撄他锋芒,纷繁遁藏。
“止血的。”他说。
案上画卷铺展,被窗缝里扑出去的风卷起一角,甄嗣宗躬身将画纸抚平。
但于黄瞻佳耦而言,这两幅画却已算是宝贝。
门扇被和尚踢开,方丈快步走出去,将甄嗣宗护住。
甄嗣宗心中哂笑。
方丈叹了口气,双掌合十,向韩蛰道:“高公子幼年莽撞,贫僧也有照看渎职之过,还请大人念他幼年,从宽发落。”
论笔法意境,这两幅图绘之过密,不及他山川画悠远留白的灵秀神韵。
甄嗣宗合法盛年,比起十七八岁的高修远,力道并不减色,明刀明枪时高修远占不到半点便宜,唯有偷袭——而腹部明显是最好的挑选。可惜甄嗣宗久居高位,过得优渥,腰间腹部一圈肥肉护着,高修远纵用尽尽力,毕竟失之毫厘。
只恨当时力浅,未能让甄嗣宗那恶贼一击毙命!
这跟高修远想做的究竟在差之太远。
屋里安插得空旷,墙壁上悬着很多山川画作,有装裱过的,亦有画到一半, 只将大幅宣纸贴在墙上的, 非常混乱。
韩蛰目光微沉,“你的手——”
从得知父亲的凶信至今,三百余个日夜,这场景高修远推演过不止一次。在住进普云寺之前,他便选了这把吹毛立断的匕首藏在身上,借入都城与人来往的机遇,或远或近地瞧见甄嗣宗,将他身形的高矮胖瘦牢服膺在心中,并在夜深人静时,站在画案旁,将刺杀的行动练习无数遍。
甄嗣宗凝神瞧着两幅画,不得不承认,画作勉强算上乘,题的字也不错。
三小我走出去,甄曙双目血红,带着数位侍从,发狠地盯着高修远,似要扑上来。
匕首仍刺在甄嗣宗身上,高修远红着眼睛浑然不顾,握紧手柄,便往里头刺去。
韩蛰扫他一眼,冷然看向被方丈用绳索缚住的高修远,“走。”
右边的则迥然分歧,炉中香爇,檀香袅袅,背后模糊可见慈悲佛像。最惹眼的,倒是香炉旁的放生池,里头荷叶成碧浮在水面,有莲花盛放,婷婷而立。
三位和尚摆布合力,将高修远扯开,只剩带血的匕首仍留在甄嗣宗腹部。
匕首便是在此时悄悄抽出,借着高修远广大衣袖的粉饰,狠狠刺向他腹部。
高修远坐在桌边,眼睛还是赤红,神情却有些呆怔。
是以田保被查后, 甄嗣宗当即命人去嘉州撤除高世南,以泄私愤。
左边一副意境清幽,梵刹幽谧,禅窗半掩,里头似有和尚趺坐论法,只勾画侧影神.韵。禅窗以外,则是一方绿池,着墨未几,却如点睛般,叫人见之忘俗。
高修远身材微晃,甄嗣宗已然退开半步。
高修远立在案旁,神情清冷而倨傲,“依甄相所见,这两幅算好吗?”声音如态度冷僻,他的身姿挺拔如竹,傲然瞧着这位职位尊崇的相爷,涓滴不粉饰挑衅孤傲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