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菡瑶起家,站到床头。
马车来到近前,看着很浅显,细察却不凡:木质车壁,并未砥砺,泛着古朴、细致的原木纹理;橡胶轮胎安稳地行在石桥上,不像木轮收回“嘎嘎”声。
……
李老爷名叫李卓航。
李宅共有十二重天井。
声音渐远,隐入庄内。
他嗓子眼热辣辣的,视野恍惚了,抢步上前,“扑通”一声在床前跪下,哽咽道:“母亲,儿子返来了!”浑厚降落的嗓音,恰是李老太太日思夜想的声音。
大靖徽州,歙县,黄山东山脚下,一片白墙灰瓦的徽式民居,坐落在青山绿水间,如画里村落。这村落叫月庄,庄子中间有个月湖,村人皆环湖而居。
李卓航哀思高呼:“母——亲——”声音传到屋外,从天井上升,划破了乌黑的苍穹,轰动了月庄人。
顽童们忙让到桥头,看着车队,一面低声群情:
李卓航站在房门口,目光一扫,只见厚重、高古、华贵的三进拔步床像个樊笼,将昔日丰润、文雅的母亲圈在床上,生生磨得描述干枯、生命垂死。
月湖像一弯上弦月,李宅就坐落于弓弦正中。
李老太太无声笑了,细心打量她。
堂室后又是一重天井。
“是蜜斯。我听我奶奶说,太太生了个女人,李家要绝后了。将来要过继儿子呢。”
江玉真呆呆地看着婆婆——
精美的扇形车窗,窗帘拉开,暴露一大一小两张脸。大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青男人,一字眉,凤眼,直鼻,薄唇,面庞俊朗;怀里搂着个眉眼精美的小女孩,约莫四五岁。女孩正透过车窗看着远山和郊野,眼角余光瞥见路旁的顽童们,忙收回远眺的目光打量他们,黑琉璃似的眼中尽是猎奇。
“这不是李老爷?”
固然对床上的白叟很陌生,但她晓得这是祖母,爹爹跟她说过的。她便主动靠近,伸出小手,安抚地摸摸白叟干枯的手,并展开笑容,“祖母别怕,明天就好了。”
李菡瑶感觉疼,微微蹙眉。
这遗憾连络那浅笑,竟似舍不下李菡瑶的模样。——不是舍不得儿子,而是舍不得孙女!
李卓望大喊“别乱跑,把稳车!”
现在,在第二进堂室内,已堕入垂死之际的李老太太,在瞥见儿子颀长超脱的身形和俊朗的面庞后,本来浑浊的老眼突然睁大,目光非常敞亮。
她没有躲闪,也没哭。
他是现在的李家家主。
“快来,让……祖母看看。”
“这是……瑶儿?”
李卓航悄悄握住那枯瘦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两手合拢,将母亲的手包裹在中间,哽咽又不失果断道:“母亲放心,儿子和媳妇还年青,将来何尝没有机遇生儿子。儿子请人算了一卦,说儿子不会绝后……”
她感到身上力量正急剧消逝,那句“命里无时莫强求”来不及说完,便孔殷叮嘱“不要纳妾”“好好教诲瑶儿”,仿佛这两件事才是最首要的。这也成了她临终遗言。说完,她目光转向李菡瑶,浅笑逝去。
月庄人大多姓李。
李氏家属乃纺织商。
一个温婉清丽的少妇手牵着刚才那女孩,跟在他身掉队来,也在床前跪下,先叫一声“母亲”,然后低头推中间的女孩,催道:“瑶儿,快给祖母叩首。”
老太太俄然短促打断她,从喉咙里挤出尖细、破裂的声音,“不要纳妾!你男人说的……对,你们还年青,何尝没有机遇生儿子。命里偶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要……纳妾……好好……教诲……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