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童们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精美的扇形车窗,窗帘拉开,暴露一大一小两张脸。大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青男人,一字眉,凤眼,直鼻,薄唇,面庞俊朗;怀里搂着个眉眼精美的小女孩,约莫四五岁。女孩正透过车窗看着远山和郊野,眼角余光瞥见路旁的顽童们,忙收回远眺的目光打量他们,黑琉璃似的眼中尽是猎奇。
大门楼的两横枋间嵌着一幅“百子图”石雕,百个顽童形状各别、神韵丰富。
李老太太无声笑了,细心打量她。
小女孩头上梳丫髻,套着珍珠、红宝石和玉雕的梅花串成的珠串;身穿浅粉色裙子,肌肤如雪。她担当了李卓航的一字眉和挺直的鼻梁,具有江玉真的杏眼和花瓣样的红唇,尖尖的小下巴线条非常美好,身材细条条的。
江玉真松了口气,却不敢以为老太太放过她了,老太太不针对李卓航,却对她说,是表示她呢。
老太太俄然短促打断她,从喉咙里挤出尖细、破裂的声音,“不要纳妾!你男人说的……对,你们还年青,何尝没有机遇生儿子。命里偶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要……纳妾……好好……教诲……瑶……儿……”
“瞎扯!小丫环能让李老爷抱着?”
一个温婉清丽的少妇手牵着刚才那女孩,跟在他身掉队来,也在床前跪下,先叫一声“母亲”,然后低头推中间的女孩,催道:“瑶儿,快给祖母叩首。”
他嗓子眼热辣辣的,视野恍惚了,抢步上前,“扑通”一声在床前跪下,哽咽道:“母亲,儿子返来了!”浑厚降落的嗓音,恰是李老太太日思夜想的声音。
庄内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搅动安静的月湖。
“那是哪一个?”
李老爷名叫李卓航。
“是蜜斯。我听我奶奶说,太太生了个女人,李家要绝后了。将来要过继儿子呢。”
“快来,让……祖母看看。”
他不是从不信天命的吗?
李氏家属乃纺织商。
现在,在第二进堂室内,已堕入垂死之际的李老太太,在瞥见儿子颀长超脱的身形和俊朗的面庞后,本来浑浊的老眼突然睁大,目光非常敞亮。
李宅共有十二重天井。
李卓航哀思高呼:“母——亲——”声音传到屋外,从天井上升,划破了乌黑的苍穹,轰动了月庄人。
她不敢拽女儿返来,仓猝道:“母亲,媳妇替他纳妾的!是他不肯意。请母亲指一个,媳妇无不服从。”说着,磕下头去。
李菡瑶起家,站到床头。
堂室后又是一重天井。
月湖像一弯上弦月,李宅就坐落于弓弦正中。
江玉真见婆婆笑得瘆人,鸡爪般的熟行钳制着女儿柔滑的小手,不由骇然——她因为没能生下儿子,正忐忑呢,见此景象,觉得婆婆迁怒李菡瑶。
李卓航站在房门口,目光一扫,只见厚重、高古、华贵的三进拔步床像个樊笼,将昔日丰润、文雅的母亲圈在床上,生生磨得描述干枯、生命垂死。
“这是……瑶儿?”
好久之前,月庄并不像现在安好、美好。李家人搬来后,破钞银钱,引黄山峡谷之水过来。水分两股:一股从西村口入庄,分数条水沟,流经各家房前屋后,会聚到村庄中心,构成月湖,再流出庄外;另一股即月河,经西向南,从郊野穿过,环抱大半个村落,向东流入新安江。
李卓望大喊“别乱跑,把稳车!”
进门便是前庭,中设天井,两边是配房,后设厅堂;厅堂后用中门隔开,分一堂两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