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会,换去衣服,二位又出来拜见了表嫂。公孙陪奉出来,请在书房里。面前一个小花圃,琴、樽、炉、几、竹、石、禽、鱼,萧然敬爱。蘧太守也换了葛巾野服,拄着露台藤杖,出来陪坐。摆出饭来。用过饭,烹茗清谈,提及江西宁王背叛的话:“多亏新建伯神明独运,建了这件大功,除了这番大难。”娄三公子道:“新建伯此番有功不居,尤其可贵。”四公子道:“据小侄看来,宁王此番行动,也与成祖差未几。只是成祖运气好,到现在称圣称神,宁王运气低,就落得个为贼为虏,也要算一件不平的事。”蘧太守道:“成败论人,固是庸人之见;但本朝大事,你我做臣子的,说话必要谨慎。”四公子不敢再说了。那知这两位公子,因科名蹭蹬,不得暮年中鼎甲,入翰林,激成了一肚子牢骚不平,每常只说:“自从永乐篡位以后,明朝就不成个天下!”每到洒酣耳热,更要发这一种群情。娄通政也是听不过,恐怕惹出事来,以是劝他回浙江。
看看天气晚了,到了一镇,人家桑阴里射出灯光来,直到河里,两公子道:“叫船家泊下船。此处有人家,上面沽些酒来消此良宵,就在这里宿了罢。”船家应诺,泊了船。两弟兄凭舷痛饮,谈说古今的事。次早,船家在船中做饭,两弟兄登陆漫步。只见屋角头走过一小我来,见了二位,纳头便拜下去,说道:“娄少老爷,认得小人么?”只因遇着这小我,有分教:
蘧公孙回到嘉兴,见了祖父,提及路上遇见王太守的话。蘧太守大惊道:“他是降顺了宁王的。”公孙道:“这却未曾申明,只说是挂印逃脱,并未曾带得一点川资。”蘧太守道:“他虽犯法朝廷,却与我是个故交,何不就将你讨来的银子送他盘费?”公孙道:“已送他了。”蘧太守道:“共是多少?”公孙道:“只获得二百两银子,尽数送与他了。”蘧太守不堪欢乐道:“你真可谓汝父之肖子。”就将当日公子交代的事又奉告了一遍。公孙见过乃祖,进房去见母亲刘氏,母亲问了些路上的话,慰劳了一番,进房安息。
一日,门上人出去禀道:“娄府两位少老爷到了。”蘧太守叫公孙:“你娄家表叔到了,快去迎请出去。”公孙领命,慌出去迎。这二位乃是娄中堂的公子。中堂在朝二十余年,薨逝以后,赐了祭葬,谥为文恪,乃是湖州人氏。宗子现任通政司大堂。这位三公子,讳琫,字玉亭,是个孝廉。四公子讳瓒,字瑟亭,在监读书,是蘧太守的亲内侄。公孙跟着两位出去,蘧太守欢乐,亲身接出厅外檐下。两人出去,请姑丈转上,拜了下去。蘧太守亲手扶起。叫公孙过来拜见了表叔,请坐奉茶。二位娄公子道:“自拜别姑丈大人,屈指已十二载。小侄们在京,闻知姑丈挂冠归里,无人不佩服高见。本日得拜姑丈,早已须鬓皓然,可见有司官是劳苦的。”蘧太守道:“我本无宦情。南昌待罪数年,也未曾做得一些奇迹,虚糜朝廷爵禄,不如退休了好。不想到家一载,小儿亡化了,越感觉胸怀冰冷。细想来,只怕还是仕进的报应。”娄三公子道:“表兄天赋磊落英多,谁想享年不永!幸得表侄已长成人,奉养姑丈膝下,还可借此自宽。”娄四公子道:“便是小侄们闻了表兄讣音,考虑总角交好,不想中路分离,临终也不能一别,同三兄哀思过深,几近发了狂疾。大师兄念着,也整天流涕不止。”蓬太守道;“令兄宦况也还感觉欢畅么?”二位道:“通政司是个平淡衙门,家兄在那边浮沈着,毫未曾有甚么建白,倒是事也未几。以是小侄们在京师转觉无聊,商讨不如返舍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