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儒林外史 > 第22章 名士大宴莺脰湖侠客虚设人头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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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及一月,杨执中又写了一个字去催权勿用。权勿用见了这字,清算乘船来湖州。在城外上了岸,衣服也不换一件,左手掮着个被套,右手把个大布袖子闲逛闲逛,在街上脚高步低的撞。撞过了城门外的吊桥,那路上却挤。他也不晓得出城该走右首,进城该走右手,方不碍路。他一味横着膀子乱摇,刚好有个乡里人在城里卖完了柴出来,肩头上横掮着一根尖扁担。劈面一头撞将去,将他的个高孝帽子横挑在扁担尖上。乡里人低着头走,也不晓得,掮着走了。他吃了一惊,摸摸头上,不见了孝帽子。瞥见在那人扁担上,他就把手乱招,口里喊道:“那是我的帽子!”乡里人走的快,又听不见。他本来不会走城里的路,这时着了急,七首八脚的乱跑,眼睛又不看着前面,跑了一箭多路,一头撞到一顶肩舆上,把那肩舆里的官几近撞了跌下来。

宦成还是乘船,带了书子,回湖州答复两公子。两公子不堪怅怅,因把书房后一个大轩敞不过的亭子上换了一匾,匾上写作“潜亭”,以示等权潜斋来住的意义,就把杨执中留在亭后一间房里住。杨执中老年痰火疾,夜里要人作伴,把第二个蠢儿子老六叫了来同住,每晚一醉,是不消说。

未几几日,换船来到萧山。招寻了半日,招到一个山凹里。几间坏草屋,门上贴着白,拍门出来。权勿用穿戴一身白,头上戴着高白麻布孝帽,问了来意,留宦成在前面一间屋里,开个稻草铺,晚间拿些牛肉、白酒与他吃了。次早写了一封回书,向宦成道:“多谢你家老爷厚爱,但我热孝在身,不便出门。你归去,多多拜上你家二位老爷和杨老爷,厚礼临时收下,再过二十多天,我家老太太百日满过,我定到老爷们府上来会。管家,实是多慢了你,这两分银子,临时为酒资。”将一个小纸包递与宦成。宦成接了道:“多谢权老爷。到那日,权老爷是必到府里来,免得小的仆人盼望。”权勿用道:“这个天然。”送了宦成出门。

这宦成奉着主命,上了杭州的船。船家见他行李划一,人物高雅,请在中舱里坐。中舱先有两个戴方巾的坐着,他拱一拱手,同着坐下。当晚吃了饭,各铺行李睡下。次日。行船无事,相互闲谈。宦成闻声那两个戴方巾的说的都是些萧山县的话——下路船上,非论甚么人,相互都称为“客人”——因开口问道:“客人,贵处是萧山?”那一个胡子客人道:“是萧山。”宦成道:“萧山有位权老爷,客人可认得?”那一个少年客人道:“我那边不闻声有个甚么权老爷。”宦成道:“闻声说,号叫做潜斋的。”那少年道:“阿谁甚么潜斋?我们学里不见这小我。”那胡子道:“是他么?好笑的紧!”向那少年道:“你不晓得他的故事,我说与你听。他在山里住,祖代都是务农的人,到他父亲手里,挣起几个钱来,把他送在村塾里读书。读到十七八岁,那乡里先生没知己,就作成他出来招考。掉队他父亲死了,他是个不顶用的货,又不会种田,又不会作买卖,坐吃山崩,把些地步都弄的精光。足足考了三十多年,一回县考的覆试也未曾取。他向来肚里也莫有通过,借在个地盘庙里训了几个蒙童。每年招考,混着过也罢了,不想他又倒运。那年遇着湖州新市镇上盐店里一个伴计姓杨的杨老头子来讨账,住在庙里,呆头呆脑,口里说甚么天文地理,经纶匡济的混话。他闻声就像神附着的发了疯,今后不该考了,要做个高人。自从高人一做,这几个门生也不来了。在家穷的要不的,只在村坊上哄人过日子,口里动不动说:‘我和你至好相爱,分甚么相互?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这几句话,便是他的歌诀。”那少年的道:“尽管哄人,那有这很多人骗?”那胡子道:“他那一件不是骗来的!同在乡里之间,我也不便细说。”因向宦成道:“你这位客人,却问这小我怎的?”宦成道:“不怎的,我问一声儿。”口里承诺,内心自忖说:“我家二位老爷也好笑。多少大官大府来拜往还,怕不敷相与,没出处老远的路来寻如许混账人家去做甚么?”正思忖着,只见劈面来了一只船,船上坐着两个女人,仿佛鲁老爷家采姊妹两个,吓了一跳,赶紧伸出头来看,本来不相干。那两人也就分歧他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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