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娄府两公子将五百两银子送了侠客,与他报谢仇人,把革囊人头放在家里。两公子虽系相府,不怕有不测之事,但血淋淋一小我头丢在内房阶下,未免有些焦心。四公子向三公子道:“张铁臂,他做侠客的人,断不肯失期于我,我们却不成做俗人。我们竟办几席酒,把几位知己朋友都请到了,等他来时开了革囊,公然用药化为水,也是不轻易瞥见之事。我们就同诸友做一个‘人头会’,有何不成?”三公子听了,到天明,叮咛办下酒菜,把牛布衣、陈和甫、蘧公孙都请到,家里住的三个客是不消说。只说小饮,且不必言其以是然,直待张铁臂来时,实施出来,好让众位都吃一惊。
案据兰若庵僧慧远,具控伊徒尼僧心远,被地棍权勿用奸拐兼并在家一案。查本犯未曾发觉之先,自潜迹逃往贵治。为此移关,烦贵县查点来文事理,遣役协同来差访该犯潜踪那边,擒获解还敝县,以便审理究治。
三公子满心忸捏,叫请了四老爷和杨老爷出来。二位一齐来到,看了关文和本县拿人的票子,四公子也觉不美意义。杨执中道:“三先生、四先生,自古道:‘蜂虿入怀,解衣去赶。’他既弄出如许事来,先生们庇护他不得了。现在我去处他说,把他交与差人,等他本身摒挡去。”两公子没何如。杨执中走进书房席上,一五一十说了。权勿用红着脸道:“真是真,假是假!我就同他去,怕甚么!”两公子走出去,不肯改常,说了些不平的话,又奉了两杯别酒,取出两封银子送作盘程。两公子送出大门,叫仆人替他拿了行李,打躬而别。那两个差人见他出了娄府,两公子已经进府,就把他一条链子锁去了。
公孙居丧三载,因瞥见两个表叔半世豪举,落得一场绝望,因把这做名的心也看淡了,诗话也不刷印送人了。服阕以后,鲁蜜斯头胎生的个小儿子,已有四岁了。蜜斯每日拘着他在房里讲“四书”,读文章。公孙也在旁指导。却也内心想在黉舍中相与几个考高档的朋友谈谈举业,无法嘉兴的朋友都晓得公孙是个做诗的名流,不来靠近他,公孙感觉败兴。
众客到齐,相互说些闲话。等了三四个时候,不见来,直比及日中,还不见来。三公子悄悄向四公子道:“这事就有些古怪了。”四公子道:“想他在别处又有担搁了。他革囊现在我家,断无不来之理。”看看比及下晚,总不来了。厨下酒菜已齐,只得请众客上坐。这日气候甚暖,两公子内心烦躁:“此人若竟不来,此人头却往那边发放?”直到天晚,革囊臭了出来,家里太太闻见,不放心,打发人出来请两位老爷去看。二位老爷没何如,才硬着胆开了革囊,一看,那边是甚么人头,只要六七斤一个猪头在内里。两公子面面相觑,不则一声,立即叫把猪头拿到厨下赏与家人们去吃。
望速,望速!
次早,马二先生换了大衣服。写了回帖,来到蘧府。公孙驱逐出去,说道:“我两人神交已久,不比泛常。今蒙赐顾,宽坐一坐,小弟备个家常饭,休嫌骄易。”马二先生听罢欣然。公孙问道:“尊选程墨,是那一种文章为主?”马二先生道:“文章总以理法为主,任他民风变,理法老是稳定。以是本朝洪、永是一变,成、宏又是一变,细看来,理法老是普通。约莫文章既不成带注疏气,尤不成带词赋气。带注疏气不不对之于少文采,带词赋气便有碍于圣贤口气,以是词赋气尤在所忌。”公孙道;“这是做文章了。叨教批文章是如何个事理?”马二先生道:“也满是不成带词赋气。小弟每常见前辈批语,有些风花雪月的字样,被那些后生们瞥见,便要想到诗词歌赋那条路上去,便要坏了心术。前人说得好:‘作文之心如人目。’凡人目中,灰尘屑固不成有,即金玉屑又是着得的么?以是小弟批文章,老是采纳《语类》、《或问》上的精语。经常一个批语要做半夜,不肯轻易下笔,要那读文章的读了这一篇,就悟想出十几篇的事理,才为无益。将来拙选胜利,送来细细就教。”说着,内里捧出饭来,果是家常肴馔:一碗炖鸭、一碗煮鸡、一尾鱼、一大碗煨的稀烂的猪肉。马二先生食量颇高,举起箸来向公孙道:“你我知己相逢,不做客气,这鱼且不必动,倒是肉好。”当下吃了四碗饭,将一大碗烂肉吃得干清干净。内里闻声,又添出一碗来,连汤都吃完了。抬开桌子,啜茗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