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母亲同他到间壁秦故乡。秦老留着他母子两个吃了早餐,牵出一条水牛来交与王冕,指着门外道:“就在我这大门畴昔两箭之地,便是七泖湖。湖边一带绿草,各家的牛都在那边打睡。又有几十棵合抱的垂杨树,非常阴凉。牛要渴了,就在湖边上饮水。小哥,你只在这一带玩耍,不必远去。我老夫每日两餐小菜饭是很多的,每日早上,还折两个钱与你买点心吃。只是百事勤谨些,休嫌怠慢。”他母亲谢了扰要回家去,王冕送出门来,母亲替他理理衣服,口里说道:“你在此必要谨慎,休惹人说不是,早出晚归,免我悬望。”王冕应诺。母亲含着两眼眼泪去了。
固然如此说,元朝末年,也曾出了一个嵚崎磊落的人。此人姓王,名冕,在诸暨县村落里住。七岁上死了父亲,他母亲做些针指,供应他到村塾堂里去读书。看看三个年初,王冕已是十岁了。母亲唤他到面前来讲道:“儿阿,不是我故意要迟误你。只因你父亲亡后,我一个孀妇人家,只要出去的,没有出去的。年事不好,柴米又贵,这几件旧衣服和些旧家伙,当的当了,卖的卖了,只靠着我替人家做些针指糊口寻来的钱,如何供得你读书?现在没何如,把你雇在间壁人家放牛,每月能够得他几钱银子,你又有现成饭吃,只在明日就要去了。”王冕道:“娘说的是。我在书院里坐着,内心也闷,不如往他家放牛,倒欢愉些。假定我要读书,还是能够带几本去读。”当夜商讨定了。
正存想间,只见远远的一个夯汉,挑了一担食盒来,手里提着一瓶酒。食盒上挂着一块毡条。来到柳树下,将毡铺了,食盒翻开。那边走过三小我来,头带方巾,一个穿宝蓝夹纱直裰,两人穿玄色直裰,都有四五十岁风景,手摇白纸扇,徐行而来。那穿宝蓝直裰的是个瘦子,来到树下,尊那穿玄色的一个胡子坐在上面,那一个瘦子坐在对席——他想是仆人了——坐鄙人面把酒来斟。吃了一回,那瘦子开口道:“危老先生返来了,新买了室第,比京里钟楼街的屋子还大些,值得二千两银子。因老先生要买,房东人让了几十两银卖了,图个名誉面子。前月初十搬场,太尊、县父母都亲身到门来贺,留着吃酒到二半夜天。街上的人,那一个不敬!”那瘦子道:“县尊是壬午举人,乃危老先生弟子,这是该来贺的。”那瘦子道:“敝亲家也是危老先生弟子,现在在河南做知县。前日小婿来家,带二斤干鹿肉来见惠,这一盘就是了。这一回小婿再去,托敝亲家写一封字来,去晋谒晋谒危老先生。他若肯下乡回拜,也免得这些乡户人家放了驴和猪在你我田里吃粮食。”那瘦子道:“危老先生要算一个学者了。”那胡子说道:“闻声前日出京时,皇上亲身送出城外,携动手走了十几步,危老先生再三打躬辞了,方才上轿归去。看这风景,莫不是就要仕进?”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了。
弹指又过了三四年,王冕看书,心下也实在明白了。那日,恰是黄梅时候,气候烦躁。王冕放牛倦了,在绿草地上坐着。斯须,浓云密布,一阵大雨过了。那黑云边上镶着白云,垂垂散去,透出一派日光来,晖映得满湖通红。湖边上山,青一块,紫一块,绿一块。树枝上都像水洗过一番的,特别绿得敬爱。湖里有十来枝荷花,苞子上净水滴滴,荷叶下水珠滚来滚去。王冕看了一回,内心想道:“前人说‘人在画图中’,实在不错。可惜我这里没有一个画工,把这荷花画他几枝,也觉风趣。”又内心想道:“天下那有个学不会的事,我何不自画他几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