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鲍文卿拿了帖子拜王老爹,王老爹也回拜了。到早晨半夜时分,俄然抚院一个差官,一匹马,同了一名二府,抬了肩舆,一向走上堂来,叫请向太爷出来。满衙门的人都慌了,说道:“不好了!来摘印了!”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倪老爹说到此处,不觉凄然垂下泪来。鲍文卿又斟一杯酒,递与倪老爹,说道:“老爹,你有甚苦衷,无妨和鄙人说,我或者能够替你分忧。”倪老爹道:“这话不说罢,说了反要惹你长兄笑。”鲍文卿道:“我是多么之人,敢笑老爹?老爹尽管说。”倪老爹道:“不瞒你说,我是六个儿子,死了一个,现在只得第六个小儿子在家里,那四个——”说着,又忍着不说了。鲍文卿道:“那四个怎的?”倪老爹被他问急了,说道:“长兄,你不是外人,猜想也不笑我。我不瞒你说,那四个儿子,我都因没有的吃用,把他们卖在他州外府去了!”鲍文卿闻声这句话,忍不住的眼里流下泪来,说道:“这是个不幸了!”倪老爹垂泪道:“不但那四个卖了,这一个小的,将来也留不住,也要卖与人去!”鲍文卿道:“老爹,你和你家老太太怎的舍得?”倪老爹道:“只因衣食完善,留他在家,跟着饿死,不如放他一条活路。”鲍文卿实在伤感了一会,说道:“这件事,我倒有个商讨,只是不幸亏老爹跟前说。”倪老爹道:“长兄,你有甚么话,尽管说有何妨?”鲍文卿正待要说,又忍住道:“不说罢,这话说了,恐怕惹老爹怪。”倪老爹道:“岂有此理!任凭你说甚么,我怎肯怪你?”鲍文卿道:“我大胆说了罢。”倪老爹道:“你说,你说。”鲍文卿道:“老爹,比如你要把这小相公卖与人,如果卖到他州别府,就和那几个相公一样不见面了。现在我鄙人四十多岁,平生只得一个女儿,并未曾有个儿子。你白叟家若肯不弃贱行,把这小公子过继与我,我还是送过二十两银子与老爹,我扶养他成人。常日逢时遇节,能够到老爹家里来,厥后老爹事体好了,还是把他归还老爹。这能够使得的么?”倪老爹道:“若得如此,就是我的小儿子恩星照命,我有甚么不肯?但是既过继与你,累你扶养,我那边还收得你的银子?”鲍文卿道:“说那边话,我必然送过二十两银子来。”说罢,相互又吃了一回,会了账。出得店门,趁天气未黑,倪老爹回家去了。
嘉靖十六年十月月朔日
那日早上,正要带着鲍廷玺出门,只见门口一小我,骑了一匹骡子,到门口下了骡子出去。鲍文卿认得是天长县杜老爷的管家姓邵的,便道:“邵大爷,你几时过江来的?”邵管家道:“特过江来寻鲍师父。”鲍文卿同他作了揖,叫儿子也作了揖,请他坐下,拿水来洗脸,拿茶来吃。吃着,问道:“我记得你家老太太该在这年把正七十岁,想是过来定戏的?你家大老爷在府安?”邵管家笑道:“恰是为此。老爷叮咛要定二十本戏。鲍师父,你家可有班子?如有,就接了你的班子畴昔。”鲍文卿道:“我家现有一个小班,天然该去服侍。只不知要几时解缆?”邵管家道:“就在出月解缆。”说罢,邵管家叫跟骡的人把行李搬了出去,骡子打发还去。邵管家在被套内取出一封银子来递与鲍文卿,道:“这是五十两定银,鲍师父,你且收了。其他的,工头子畴昔再付。”文卿收了银子,当晚整治酒菜,大盘大碗,留邵管家吃了半夜。次日,邵管家上街去买东西,买了四五天,雇头口先过江去了。鲍文卿也就清算,带着鲍廷玺,领了班子,到天长杜府去做戏。做了四十多天返来,足足赚了一百几十两银子。父子两个,一起感杜府的恩德不尽。那一班十几个小伶人,也是杜府老太太每人别的赏他一件棉袄,一双鞋袜。各家父母晓得,也实在戴德,又来谢了鲍文卿。鲍文卿仍旧领了班子在南都城里做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