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请了大夫来。大夫说:“这是一肚子的痰,正气又虚,要用人参、虎魄。”每剂药要五钱银子。自此今后,连续害了两年,把些衣服、金饰都破钞完了,两个丫头也卖了。归姑爷同大女人和老太商讨道:“他本是螟蛉之子,又没顶用。现在又弄了这个疯女人来,在家闹到这个地步。将来我们这屋子和本钱,还不敷他吃人参、虎魄吃光了,这个如何来得?不如趁此时将他赶出去,离门离户,我们才得洁净,一家一计过日子。”鲍老太听信了女儿、半子的话,要把他两口儿赶出去。
水西门鲍文卿老爹家过继的儿子鲍廷玺,本名倪廷玺,乃父亲倪霜峰第六子,是我的同胞的兄弟。我叫作倪廷珠。找着是我的兄弟,就同他到第宅里来相会。
鲍廷玺接了银子,哭哭啼啼,不日搬了出来,在王羽秋店后借一间屋居住。只得这二十两银子,要团班子弄行头,是弄不起,要想做个别的小买卖,又不在行,只好坐吃山空。把这二十两银子吃的将光,太太的人参、虎魄药也没得吃了,病也不大发了,只是在家坐着抽泣谩骂,非止一日。
明早,归家大女人坐肩舆来。这里请了金次福的老婆和钱麻子的老婆两个搀亲。到晚,一乘肩舆,四对灯笼火把,娶进门来。进房撒帐,说四言八句,拜花烛,吃交杯盏,不必细说。五更鼓出来拜堂,闻声说有婆婆,就惹了一肚气,出来使性掼气磕了几个头,也没有茶,也没有鞋。拜毕,就往房里去了。丫头一会出来要雨水煨茶与太太嗑,一会出来叫拿炭烧着了出来与太太添着烧速香,一会出来到厨下叫厨子蒸点心、做汤,拿进房来与太太吃。两个丫头,川流不息的在家前屋后的走,叫的太太一片声响。鲍老太闻声道:“在我这里叫甚么太太!连奶奶也叫不的,只好叫个相公娘罢了!”丫头走进房去把这话对太太说了,太太就气了个发昏。
要紧,要紧!
到晚,公然一乘肩舆,两个“巡抚部院”的灯笼,阿三跟着,他哥来了。倪廷珠下了轿,出去讲道:“兄弟,我这寓处没有甚么,只带的七十多两银子。”叫阿三在轿柜里拿出来,一包一包,交与鲍廷玺,道:“这个你且收着。我明日就要同姬大人往姑苏去。你作速看下一所屋子,价银或是二百两、三百两,都能够,你同弟妇搬出来住着。你就清算到姑苏衙门里来。我和姬大人说,把本年束修一千两银子都支了与你,拿到南京来做个本钱,或是买些房产过日。”当下鲍廷玺收了银子,留着他哥吃酒。吃着,说一家父母兄弟分离痛苦的话。说着又哭,哭着又说。直吃到二更多天,方才去了。
鲍廷玺本身坐着,坐了一会,只见阿三跟了一小我出去,头戴方巾,身穿酱色缎直裰,脚下粉底皂靴,三绺髭须,有五十岁风景。那人走进茶社,阿三指道:“便是六太爷了。”鲍廷玺忙走上前,那人一把拉住道:“你便是我六兄弟了!”鲍廷玺道:“你便是我大哥哥!”两人捧首大哭。哭了一场坐下,倪廷珠道:“兄弟,自从你过继在鲍老爹家,我在京里,全然不晓得。我自从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学会了这个幕道,在各衙里做馆。在各省找寻那几个弟兄,都未曾找的着。五年前,我同一名知县到广东到差去,在三牌坊找着一个旧时老邻居问,才晓得你过继在鲍家了,父母俱已归天了!”说着,又哭起来。鲍廷玺道:“我现在鲍门的事――”倪廷珠道:“兄弟,你且等我说完了。我这几年,亏遭际了这位姬大人,宾主相得,每年送我束修一千两银子。那几年在山东,本年调在姑苏来做巡抚。这是故里了,我以是着紧来找贤弟。找着贤弟时,我把积年节流的几两银子,拿出来弄一所屋子,将来把你嫂子也从京里接到南京来,和兄弟一家一计的过日子。兄弟,你天然是娶过弟妇的了。”鲍廷玺道:“大哥在上……”便悉把如何过继到鲍家,如何蒙鲍老爹恩养,如何在向太爷衙门里招亲,如何前妻王氏死了,又娶了这个女人,现在如何如何被鲍老太赶出来了,都说了一遍。倪廷珠道:“这个无妨。现在弟妇现在那边?”鲍廷玺道:“现在鲍老爹隔壁一小我家借着住。”倪廷珠道:“我且和你同到家里去看看,我再作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