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卿退席坐下。韦四太爷道:“世兄,这事真是可贵!”鲍廷玺吐着舌道:“阿弥陀佛!天下那有如许好人!”当下吃了一天酒。臧三爷酒量小,吃到下午就吐了,扶了归去。韦四太爷这几个直吃到半夜,把一坛酒都吃完了,方才散。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杜少卿向韦四太爷说:“老伯酒量极高的,当日同先君吃半夜,本日也要尽醉才好。”韦四太爷道:“恰是。世兄,我有一句话,不好说。你这肴馔是精极的了,只是这酒是市买来的,成分有限。府上有一坛酒,本年该有八九年了,想是收着还在?”杜少卿道:“小侄竟不晓得。”韦四太爷道:“你不晓得。是你令先大人在江西到任的那一年,我送到船上,尊大人说:‘我家里埋下一坛酒,等我做了官返来,同你老痛饮。’我以是记得。你家里去问。”张俊民笑说道:“这话,少爷真正该不晓得。”杜少卿走了出来。韦四太爷道:“杜公子虽则幼年,实算在我们这边的豪杰。”张俊民道:“少爷为人好极,只是手太松些,不管甚么人求着他,大捧的银与人用。”鲍廷玺道:“便是门下从未曾见过像杜少爷这风雅行动的人。”
少刻,请了一个大眼睛黄胡子的人来,头戴瓦楞帽,身穿大阔布衣服,扭扭捏捏做些假斯文像,出去作揖坐下,问了韦四太爷姓名。韦四太爷说了,便问:“长兄贵姓?”那人道:“晚生姓张,贱字俊民,久在杜少爷门下。晚生略知医道,连日蒙少爷相约在府里看娄太爷。”因问:“娄太爷本日吃药如何?”杜少卿便叫加爵去问,问了返来道:“娄太爷吃了药,睡了一觉,醒了。这会觉的清爽些。”张俊民又问:“此位上姓?”杜少卿道:“是南京一名鲍朋友。”说罢,摆上席来,奉席坐下。韦四太爷首席,张俊民对坐,杜少卿主位,鲍廷玺坐在底下。斟上酒来,吃了一会。那肴馔都是本身家里整治的,极其精洁。内里有陈过三年的火腿,半斤一个的竹蟹都剥出来脍了蟹羹。世人吃着,韦四太爷问张俊民道:“你这道谊,天然实在高超的?”张俊民道:“‘熟读王叔和,不如临症多。’不瞒太爷说,晚生在江湖上混闹,未曾读过火么医书,倒是看的症很多。迩来蒙少爷的经验,才晓得书是该念的。以是我有一个小儿,现在且不教他学医,从先生读着书,做了文章,就拿来给杜少爷看。少爷平常赏个批语,晚生也拿了家去读熟了,学些文理。将来再过两年,叫小儿出去考个府、县考,骗两回粉汤、包子吃,将来挂招牌,便能够称儒医。”韦四太爷听他说这话,哈哈大笑了。
那小厮出来请了少卿出来会臧三爷,作揖坐下。杜少卿道:“三哥,好几日不见。你文会做的热烈?”臧三爷道:“恰是。我闻声你门上说到远客。……慎卿在南京,乐而忘返了。”杜少卿道:“是乌衣韦老伯在这里。我本日请他,你就在这里坐坐,我和你到书房里去罢。”臧三爷道:“且坐着,我和你说话。县里王父母是我的教员,他在我跟前说了几次,敬慕你的大才,我几时同你去会会他。”杜少卿道:“像这拜知县做教员的事,只好让三哥你们做。不要说先曾祖、先祖,就先君在日,如许知县不知见过多少。他公然敬慕我,他为甚么不先来拜我,倒叫我拜他?何况倒运作秀才,见了本处知县就要称他教员。王家这一宗灰堆里的进士,他拜我做教员我还不要,我会他怎的?以是北门汪家本日请我去陪他,我也不去。”臧三爷道:“恰是为此。昨日汪家已向王教员申明是请你做陪客,王教员才肯到他家来,特为要会你。你若不去,王教员也绝望。何况你的客住在家里,本日不陪,明日也可陪。不然,我就替你陪着客,你就到汪家逛逛。”杜少卿道:“三哥,不要倒熟话。你这位贵教员总不是甚么尊贤爱才,不过想人拜弟子受些礼品。他想着我,叫他把梦做醒些!况我家本日宴客,煨的有七斤重的老鸭,寻出来的有九年半的陈酒。汪家没有如许好东西吃。不准多话!同我到书房里去顽。”拉着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