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卿道:“白文公解经,自主一说。也是要先人与诸儒参看。现在丢了诸儒,只依朱注,这是先人固陋,与朱子不相干。小弟遍览诸儒之说,也有一二偏见就教。即如《凯风》一篇,说七子之母想再嫁,我内心不安。前人二十而嫁,养到第七个儿子,又长大了,那母亲也该有五十多岁,那有想嫁之理!所谓‘不安其室’者,不过因衣服饮食不称心,在家喧华,七子以是自认不是。这话前人未曾说过。”迟衡山点头道:“有理。”杜少卿道:“《女曰鸡鸣》一篇,先生们说他如何样好?”马二先生道:“这是《郑风》,只是说他‘不淫’,另有甚么别的说?”迟衡山道:“便是,也还不能得其深味。”杜少卿道:“非也。凡是士君子横了一个仕进的动机在内心,便先要高傲老婆。老婆想做夫人,想不到手,便事事不遂心,喧华起来。你看这佳耦两个,绝无一点心想到功名繁华上去,操琴喝酒,知命乐天。这便是三代以上修身齐家之君子。这个前人也未曾说过。”蘧马先夫道:“这一说公然妙了!”杜少卿道:“据小弟看来,《溱洧》之诗,也只是佳耦同游,并非淫乱。”季苇萧道:“怪道前日老哥同老嫂在桃园大乐!这就是你操琴喝酒,采兰赠芍的风骚了。”世人一齐大笑。迟衡山道:“少卿妙论,令我闻之如饮醍醐。”余和声道:“那边醍醐来了!”世人看时,见是小厮捧出酒来。
礼部侍郎徐,为荐举贤才事:奉圣旨,庄尚志着来京引见。钦此。
当下两人坐了一只凉篷船,到了北门桥,上了岸,见一所朝南的门面屋子,迟衡山道:“这便是他家了。”两人走进大门,门上的人出来禀了仆人,那仆人走了出来。此人姓庄名尚志,字绍光,是南京累代的读书人家。这庄绍光十一二岁就会做一篇七千字的赋,天下皆闻。此时已将及四十岁,名满一时,他却闭门著书,不肯妄交一人。这日闻声是这两小我来,方才出来相会。只见头戴方巾,身穿宝蓝夹纱直裰,三绺髭须,黄白面皮,出来恭恭敬敬同二位作揖坐下。庄绍光道:“少卿兄,相别数载,却喜卜居秦淮,为三山二水生色。前日又多了皖江这一番缠绕,你却也辞的利落。”杜少卿道:“前番正要来相会,恰遇故交之丧,只得去了几时。返来时,先生已浙江去了。”庄绍光道:“衡山兄常在家里,如何也不常会?”迟衡山道:“小弟为泰伯祠的事,驰驱了很多日子,今已略有范围,把所订要行的礼乐送来就教。”袖里拿出一个本子来递了畴昔。
过了几日,迟衡山单独走来,杜少卿会着。迟衡山道:“那泰伯祠的事,已有个范围了。将来行的礼乐,我草了一个草稿在此,来和你商讨,替我考虑起来。”杜少卿接过草稿看了,道:“这事还须寻一小我考虑。”迟衡山道:“你说寻阿谁?”杜少卿道:“庄绍光先生。”迟衡山道:“他前日浙江返来了。”杜少卿道:“我正要去。我和你现在同去看他。”
萧昊轩因弓弦断了,使不得力量,拨马往原路上跑。跑到一个小店门口,敲开了门。店家瞥见,晓得是遇了贼,因问:“老爷昨晚住在阿谁店里?”萧昊轩说了。店家道:“他原是贼头赵大一起做线的,老爷的弓弦必是他昨晚弄坏了。”萧昊轩觉悟,悔之无及。一时人急智生,把本身头发拔下一绺,顿时把弓弦续好。飞马返来,遇着孙解官,说贼人已投向东巷子而去了。当时天气已明,萧昊轩策马飞奔,赶了未几路,瞥见贼众拥戴着银鞘仓猝的前走。他便加鞭赶上,手执弹弓,仿佛暴雨打荷叶的普通,打的那些贼人一个个捧首鼠窜,丢了银鞘,如飞的逃命去了。他还是把银鞘同解官渐渐的赶回通衢,会着庄绍光,述其备细。庄绍光又赞叹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