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仙又候了五六个月,部里才推升了他应天府江淮卫的守备,带领引见。奉旨:“着往新任。”萧云仙领了札支出京,走东路来南京。过了朱龙桥,到了广武卫处所,晚间住在店里,恰是隆冬时分。约有二更尽鼓,店家吆呼道:“客人们起来!木总爷来查夜!”世人都披了衣服坐在铺上。只见四五个兵打着灯笼,照着那总爷出去,逐名查了。萧云仙瞥见那总爷本来就是木耐。木耐见了萧云仙,喜出望外,叩请了安,忙将萧云仙请进衙署,住了一宿。
萧云仙城工已竣,报上文书去,把这文书就叫木耐赍去。木耐见了少保,少保问他些情节,赏他一个外委把总做去了。少保据着萧云仙的详文,咨明兵部、工部核算:
萧采承办青枫城城工一案,该抚题销本内:砖、灰、工匠,共开消银一万九千三百六十两一钱二分一厘五毫。查该地水草四周,烧造砖灰甚便,新集流民,充当工役者甚多,不便听其肆意浮开。应请核减银七千五百二十五两有零,在于该员名下着追。查该员系四川成都府人,应行文该处所官勒限严比归款可也。
话说萧云仙奉着将令,监督筑城,足足住了三四年,那城方才筑的胜利。四周十里,六座城门,城里又盖了五个衙署。出榜调集流民,出去居住,城外就叫百姓开垦地步。萧云仙想道:“像这旱地,百姓一遇荒年,就不能收粮食了,须是鼓起些水利来。”因动支赋税,雇齐民夫,萧云仙亲身指导百姓,在田傍开出很多水沟来。沟间有洫,洫间有遂,开得高凹凸低,仿佛江南的风景。
奉旨依议。
萧云仙同木耐,本日在这一方,明日又在那一方,连续吃了几旬日酒,共栽了几万颗柳树。众百姓感激萧云仙的恩德,在城门外公同起盖了一所先农祠,中间供着先农神位,中间供了萧云仙的长生禄位牌。又寻一个会画的,在墙上画了一个马,画萧云仙纱帽补服,骑在顿时,前面画木耐的像,手里拿着一枝红旗,引着马,做劝农的风景。百姓家男男女女,到朔望的日子,往这庙里来焚香点烛膜拜,非止一日。
萧云仙看了邸钞,接了下属行来的公文,只得办理清算行李,回成都府。比及到家,他父亲已卧病在床,不能起来。萧云仙到床面前请了父亲的安,诉说军前这些委曲启事,说过,又磕下头去,伏着不肯起来。萧昊轩道:“这些事,你都未曾做错,为甚么不起来?”萧云仙才把因修城工被工部核减追赔一案说了,又道:“儿子不能挣得一丝半粟贡献父亲,倒要破钞了父亲的财产。实在不成自比于人,内心愧恨之极!”萧昊轩道:“这是朝廷功令,又不是你不肖花消掉了,何必气恼?我的财产,攒凑拢来,约莫另有七令媛,你一总呈出归公便了。”萧云仙哭着应诺了。瞥见父亲病重,他衣不解带,伏伺十余日,目睹得是不济事。萧云仙哭着问:“父亲可有甚么遗言?”萧昊轩道:“你这话又呆气了。我在一日,是我的事,我身后,就都是你的事了。总之,为人以忠孝为本,其他都是末事。”说毕,瞑目而逝。
说着,吃完了酒,萧云仙起来漫步。楼右边一个小阁子,墙上嵌着很多名流题咏,萧云仙都看完了。内里一首,题目写着《广武山怀古》,读去倒是一首七言古风。萧云仙读了又读,读过几遍,不觉凄然泪下。木耐在旁,不解其意。萧云仙又看了前面一行,写着“白门武书正字氏稿”。看罢,记在内心。当下清算回到衙署,又住了一夜。次日晴和,萧云仙告别木耐要行。木耐亲身送过大柳驿,方才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