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即将这银子交与浑家翻开看,一封一封乌黑的细丝锭子,即便包了两锭,叫胡屠户出去,递与他道:“方才费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钱来。这六两多银子,老爹拿了去。”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舒过来,道:“这个,你且收着。我原是贺你的,怎好又拿了归去?”范进道:“目睹得我这里另有这几两银子,若用完了,再来问老爹讨来用。”屠户赶紧把拳头缩了归去,往腰里揣,口里说道:“也罢,你现在相与了这个张老爷,何愁没有银子用?他家里的银子,提及来比天子家还多些哩!他家就是我卖肉的主顾,一年就是无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银子何足为奇!”又转转头来望着女儿说道:“我早上拿了钱来,你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还不肯,我说:‘姑老爷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银子奉上门来给他用,只怕姑老爷还不稀少。’本日果不其然。现在拿了银子,家去骂这死砍头短折的主子!”说了一会,千恩万谢,低着头,笑迷迷的去了。
自此今后,公然有很多人来阿谀他: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另有那些败落户,两口儿来投身为仆图庇荫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婢、丫环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
那邻居飞奔到集上,一地里寻不见。直寻到集东头,见范进抱着鸡,手里插个草标,一步一踱的,东张西望,在那边寻人买。邻居道:“范相公,快些归去!你恭喜中了举人,报喜人挤了一屋里。”范进道是哄他,只装不闻声,低着头往前走。邻居见他不睬,走上来,就要夺他手里的鸡。范进道:“你夺我的鸡怎的?你又不买。”邻居道:“你中了举了,叫你家去打发报子哩。”范进道:“高邻,你晓得我本日没有米,要卖这鸡去拯救,为甚么拿这话来混我?我又分歧你顽,你自归去罢,莫误了我卖鸡。”邻居见他不信,劈手把鸡夺了,掼在地下,一把拉了返来。报录人见了道:“好了,新朱紫返来了。”正要拥着他说话,范进三两步走进屋里来,见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上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范讳进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会试举人,变作秋风之客;
到了家门,屠户大声叫道:“老爷回府了!”老太太迎着出来,见儿子不疯,喜从天降。世人问报录的,已是家里把屠户送来的几千钱打发他们去了。范进拜了母亲,也拜谢丈人。胡屠户再三不安道:“些须几个钱,不敷你赏人。”范进又谢了邻居。正待坐下,早瞥见一个别面的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飞跑了出去:“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说毕,肩舆已是到了门口。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不敢出来。邻居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