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栖三百四十三年,戈明戈壁已有五十年没有雨露来临,霓虹河终究渴死,暴露灰黄的河底,晒干的鱼类扭曲成败柳的形状,死寂的卧在干枯的河床上,悄悄一碰就会化为灰尘。滚烫的热气从沙砾中汩汩腾出,与骄阳卑劣的厮杀。滚滚黄尘几不能视物,枯燥的风从一线天的风口灌出来,洗劫了百谷崖统统的湿意和绿色。
霓虹……霓虹……我要拿谁的命去换你重生……
灯影再次亮起,咚咚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白沧感觉那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口,一下一下的——他几近喘不过气来。
葬仪场即便为死者停止葬礼的处所,也是婚嫁迎娶的场合。祈蒙地小,自古便有风俗——有女在外嫁入,必出一女相抵,这葬仪台便是将陪嫁女祭天的场合,天空的秃鹫啄食人的身材,将血肉片片扯开、剥离、吞噬,疼痛的哀嚎持续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只剩一堆白骨。
她唇瓣的纹路深似年轮,持针的右手在空中缓缓的比划着:“霓虹枯了——”
已经四天了,乌黑枯瘦的手臂裂开一道道口儿,血水干成暗紫色。他已经在巫婆的门口跪了四天,室内烛影摇摆,巫婆玄色的长发从阁房拖到门前,未曾动过。他却也不能走开,一旦拜别,这干枯的霓虹河将把百谷崖的统统族人带向灭亡。又是一次烛息,他乃至晓得下一根喜烛将在他数到十四的时候点起。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怀中七弦琴当啷坠地。
巫婆盘腿坐在棉榻上垂首补缀一件退色的黑袍。喜烛垂泪。红色的丝线在她指尖环绕如妖蛇。统统与十五年前七弦进入那密室里一模一样,仿佛她从未走下那棉榻。白沧仍然扑在门前,紫色的点痣从他右颈沿着脸颊额头一向伸展到左颈。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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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然此时,七弦也不能救霓虹了。它脊梁上匍匐的经脉已经灼滥。十指仅余一指,断指的双手奏不出完整的《山鬼调》。织魇再也不能用琴曲布水,世上能救霓虹的只要蛟龙之血——可惜没人晓得,也没人能得来。
石门开,巫婆洞悉统统的眼睛悄悄看着他——无悲无喜,他的身后是焦灼的大地和热涨的山风。
百谷崖的族长白沧擎着一片枯萎的白桦叶搭在眉梢处挡住燃烧的阳光,浑浊的汗水从横生的皱纹中悉悉索索的往下滴,还式微到地上,便又被热阳吸干了去。
左小指拨弄着琴弦,七弦琴的琴徽起了深切的裂纹,琴音微颤,七弦从高台的各个破坏的棺木里翻翻捡捡,终究寻得一块光滑健壮形状细美的白骨,替上本来不能再用的琴徽。她的七弦琴为白骨制成,时候久了,大部分都已经泛出暗黄的色彩,幸亏质地还是晶莹的,这枚新装的白骨衬得陈旧的古琴更加的小巧剔透。它应当是属于一个美人白葱似的素指——
十五年前着上的衣袍在密封的石室中也没能逃过岁轮的厉碾,她微微行动,衣袍布片便悉悉索索的如灰尘剥落。石案上的绸布下暴露一角焦尾。族长的祈祝声没有间断。七弦揭开白洗的裹尸布抱起七弦琴,石门霹雷升起,漫天浓尘。中现出白沧不算虔诚的脸: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堆积的灰土扑簌簌从起伏的袍袖上跌落,七弦从烟雾中翻开眼睫,墨黑的空间如坠鬼域川水,坚固冰冷的岩石抵着她的脊梁,酸麻的感受毒蛇普通渗入血肉当中。她诡计扶着壁角起家,手指将将触到便寂然软下,恍然醒起:它们已于十五年前被巫婆折断九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