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着潮湿水汽的鲤鱼风裹挟着亲热的水腥气，叫人忍不住想要掬一捧来尝。
纵使灵璧生于斯善于斯，血脉中就流淌着江南的水色。眉间有江山，眼底存俚雅，亦没法熟视无睹。
达成所愿，不免欣喜若狂。
不过寸步，不及站定，额前的齐平刘海仿佛“嗖”地蹿上了筋斗云，上天上天。
余韵不散的唤风号子在运粮河上空袅袅婷婷，腾云驾雾。如落霞，似孤鹜，果然唤来了雾霭深处的陈年西风。
一个寒噤沿着她的脊梁直流下去，哪还管甚的仙家气度。
无风时主动，有风时岿然不动。
脚下亦是不觉地趔趄，小小的身子东倒西歪的，仿佛运粮河边仪仗般沿岸而伏的芦苇。
“衣袂翩翩，宛然若跹，就跟仙女儿一样……”
汤汤乎，昂昂乎。
乃至河岸瞧着虽则粗暴轻浮又固阴沍寒的分歧群，却能在河水的冲刷下经年不塌。
只起心动念，“先生”两个字儿方才立上舌头尖儿，笑容就呆在了眼角眉梢。
打量着身上一色半旧的家织布粗裙，浅墨色的眉头翻过一座山，复又撩起粉嫩嫩的眼皮，视野跟着掠过老柿树身上班驳的肌理，还是耷拉了下来。
再没想到夙来瑰丽多情的四六骈文，竟能同亲野韵致的号子俚调如许调谐。
只颀长的远山眉缓缓翻过两座山……若风再大些，她说不得真能振翼遨游，飘到东，飘到西，最好能飘到运粮河的绝顶……恰美意里仍旧惦着“共剪西窗烛”。
“糟糕”一声，灵璧一拍脑门，又顶风打了声号召：“你们玩儿，我先归去啦！”就拎起粗裙往身后掩在橙黄橘绿之间的石墙瓦舍奔去。
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在作劲儿，吃奶的力量都用上了，才算勉强扎住了脚根，摇扭捏摆地稳住了身形，又忙不迭地安抚手里猎猎作响的粗裙：“乖啊，温馨！”
歪着小脑袋蹭了蹭密密围住她的山风，眼睛眯着笑。
不觉地对峙着，也不晓得畴昔了好久，跟着“喔啰啰……”的唤风号子渐次降落下去，就跟换了个风似的，突然敛住火爆脾气，和顺地叫民气不足悸。
迫不及待地想要奉告先生听，她有预感，非论陈先生这是怎的了，都会感到欣喜的。
在这大到一座山小到一块石头都是圆润小巧模样的平原上，如许高耸嶙峋的面孔，亦来源于土质的造化。
一气畅通的运粮河在江南的水色秋息中一径逶迤向东流去。
遐思悠远的唤风号子荡开清泠泠的波纹，水势盈盈欲泼，所谓的河床被挤成荏弱的两条，仿若一个不留意，就会漫过一夜雪满头的丛丛芦苇，溢入两岸染过色的棉田桑林中去。
灵璧如释重负，顾不上先叫面团而似的被它生生揉变了形的小脸儿各归各位，就这么一放手，跟渔翁撒网似的，将攥出一手热汗的裙摆撒了出去。
未经砥砺的河道时而宽时而窄，时而交汇于湖沼，彭湃起连天的芦荡同荷塘。
也许先得落地……
肉乎乎的小手也紧跟着垂了下来，定了定神，足尖一点旋过身来，一点一点儿地将铜板厚的裙摆层层叠叠地捋顺，攥在手内心，方才抬起脚尖儿，摸索着往嗖嗖鼓噪的风口挪了一小步。
江南水色造化的黏土，日头底下一晒，硬邦邦的像石头，搁水里一泡，又显出一种固执的韧劲儿来。
“咦？”灵璧睁大了双眸，先生这是怎的了？
半山腰间挂着青涩果实的老柿树下，发梳髽鬏的灵璧伸长了脖子，盯着一个懒腰欣欣然挑出崖壁的苍劲老枝，暗自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