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几次进宫，都瞥见母亲坐在长信宫中，看着满屋子鲜花，低头感喟。
当天早晨，聪儿红着眼睛，亲身抬着长宁阿兄的尸身，从兴庆门分开了皇城。
倘若没有孔彰及时赶到，血流成河的就不是太极殿，而是母亲地点的长信宫了。
母亲明白，父亲明白，连朕身边的孔彰都明白，唯有朕不明白。
“衣飞琥，你莫要忘了，公爷临走之前，遗命长宁保护于我。”
父亲看向朕身边的孔彰。
父亲心不在焉地命朕从速回宫不准乱跑，朕看着他仓促拜别的身影，嗅见了风中传来的未央宫中第一缕不祥的味道。
母亲笑了：“血流成河的宫室之上，议论对错负心有何需求？对得起就能理直气壮地杀人？对不起就要心甘甘心肠蒲伏刀下？世上若都是这么讲事理的人，那里另有纷争？”
循旧例，新皇为大行天子守制时，以日代月，本该守二十七个月，但是，国不成一日无君，天子也不成能真的丢下朝政三年不朝，以是，以日代月就是二十七天时候。
母子亦然。
——朕跟在母切身边。
——他如许知情见机，母亲非常对劲。刚好相王府一系开罪绝嗣，母亲即位以后，就将四叔继入老相王谢涂却、谢璐一支，秉承一等王爵，三世不降。
朕出世的时候重八斤七两, 生得白白胖胖，世祖武天子赐朕乳名十五娘。
朕也说不上欢畅或是不欢畅。
——他们一个是天子，一个是太后，朕当时戋戋一介公主，任谁也获咎不起。
可朕必须承认，母亲是一名有魄力的君主。
和枢机处辩论，也行。
她册立朕名义上的父亲，衍生亲王衣飞珀为皇后，又仿照妃制，纳了朕名义上的三叔殷飞琥为贵君，最让朕难受的是，她一道圣旨颁下，朕十岁时就倾慕上的凉国公世子孔彰，也入宫成了朕的叔叔。
守在太极殿的是羽林卫，父亲浑身是血站在殿前，看着母亲仓促行来，上前见礼：“感谢……”他叫母亲感谢。那是他们的昵称。
母亲头也不回地持续往前走，父亲从背后追了上来，拉住她的手：“他是……他的孩子。”
他不能僭越公主之前，想要跟随母亲，就只能跟在朕的身后。
朝廷高低普天同庆，天子终究后继有人，倒也没甚么人体贴那孩子的父婚究竟是谁——母亲也不清楚，或许是父亲的，或许是孔彰的，她又不体贴。
好久。
父亲哑口无言。
“十五娘。”母亲看着站在长信宫门外的朕，点名要朕陪侍，“你来。”
“哈哈哈哈哈……”阿兄俄然尖笑起来，“你要做甚么？你要废了朕？朕是皇爷爷亲封的皇太孙，朕是皇爷爷遗诏的嗣位天子，你敢废了朕？谢团儿，你不敢。没有朕，你这个太后算甚么？你拿甚么称制？”
朕在兰林宫门下见到了父亲，父亲说，他要去凉宫筹办夜宴。
那一夜，朕目睹了平生中最后的人伦悲剧。掐飞了两根指甲，血迹斑斑却涓滴没感觉疼痛。
阿兄已经十八岁了！世庙十八岁时，已经即位亲政两年，把群臣玩得团团转。却给阿兄头上加上一把锁，权力全数交给了母亲！阿兄当时就捂着胃神采发白，倘若不是撑得紧，只怕就要吐血。
她甚么都没有说。
凡是，如许的安插，核心只能在天子身上。世庙却把这一道铜墙铁壁铸在了襄国公身周。
一贯宠嬖阿兄的世庙在临终之前，传位于阿兄，又口谕母亲临朝称制辅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