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的鸡鸭牲口每天都在被宰杀。氛围中满盈着血腥的气味。本年的苍蝇仿佛格外多,一群一群的苍蝇在河边在屋檐在树干停歇飞窜着。大家心中只念着“鬼子。鬼子要打来了。”
“你放心,我们只留宿,不会动你东西的。”朱胡氏去了菊香屋。菊香屋还上着锁,没人住出去。因为一说这屋子里的人寻了死,就没人敢住出去了。中国人对寻死鬼的惊骇弘远于直面灭亡。
常听到飞机吼怒而过,那是死神狰狞的吼怒。怯懦的人抱着头跑进屋里,喊:“飞机,飞机!又轰炸南京了!”小孩子吓得躲在桌子底下。不幸的孩子们,脆弱的屋子桌子如何能抵挡住炮弹呢。模糊地听到远处有炮轰的声音。
“娘是朱家的人,朱家人不会让娘饿死的。你们放心吧。路上不承平,家里另有小孩子,娘也不留你们了,你们从速回吧。”莲花说:“现在家里人多得很呢,南京的亲朋都出亡来了,每天供几十人吃喝,家里粮食能吃多少天哪。这战不知何时能打起来,何时能结束。”兴汉深深叹口气:“唉,我们走吧。娘你多保重。”
“吃了再吃荞麦面吧。”兴汉把剩下的面疙瘩吃了。又呡了两口干荞麦面,喝了两碗水。昌惠和莲花也是各喝了一碗冷水。他们忍着饥饿尽能够多省一口辛苦带给母亲的口粮。昌惠说:“娘,你跟我们走吧。到处有避祸的人,我们不能多带粮食来看你,你今后吃啥啊。”
油坊里都住满了人。民气惶惑的。本年的菜籽收的未几。青丁壮都抓了壮丁。油坊早就息了工。这些人来了后,没事干,就自发地谋事干,有的烧锅做饭有的给油坊榨油。只为混口饭吃。
“大妈,你去哪。”
八月,气候酷热。甚么活也干不了。朱胡氏紧闭房门,在屋里消夏。整日呼噜噜吸着水烟袋。她吸的不是烟丝。烟丝太贵了,她舍不得费钱买烟丝吸了。吸的是晒干绞碎的玉米穗与树叶。抽烟成了一种风俗,一种消夏打发光阴的体例。村庄里来的人更加多。房间里多打了地铺。一天朱胡氏颠着小脚扭捏着去提水,有一对年青伉俪尾跟着她,女人挺着肚子。两人毫不客气挤进朱胡氏房里说:“大妈,我们没地住了。”在桌子旁放张席子就住下了。我们这里的民风是不留伉俪同房的。朱胡氏看了看女人的肚子,没有赶男人走。年青的伉俪或躺或坐在席子上鞭挞鞭挞扇着纸扇,朱胡氏呼噜呼噜吸着水烟,蚊子嗡嗡嗡地叫着,年青伉俪没有帐子,啪啪啪不竭打着叮咬他们的蚊子。没有人能安眠。女人不幸巴巴地对朱胡氏说:“大妈,大妈,鬼子不会打这里来吧。”那男的想让老婆放心吧,总抢着说:“不会的,鬼子只打县城。”第二天,朱胡氏对那对年青伉俪说:“你们住这吧,睡床吧。”
“我另有个房间,如果没住人的话,我就住那了。这里交给你们。我的东西你们不要动。”
“我也吃荞麦面吧。”
“不消了娘,我们吃点带来的荞麦面就行了。”昌惠说完,就拿起桌子上一把勺子,从口袋里舀了两勺荞麦面干吃了。她把勺子递给莲花,莲花也吃了两勺。朱胡氏把面疙瘩递给半子兴汉。兴汉吃了两口,递给莲花,莲花没吃递给昌惠,昌惠吃了两口又递给莲花。莲花吃了两口放下了:“乳母,你吃了吗?”
“乳母吃过了。兴汉,你男人,饭量大还是你吃了吧。”
路上到处是避祸的饥民。瞥见吃的就不顾统统来掠取。另有些称乱世作歹的人。这月轮到昌惠来尽孝。昌惠不敢单独来看望母亲。兴汉莲花陪着她来。带了两小袋炒熟的荞麦面,绑在昌惠和莲花的肚子上。看上去两人是妊妇样。三人手里都拿了把镰刀防身。天没亮就解缆了,三人轮番划着船。满身高低都汗湿透了。午后到了村里,堂嫂们奉告昌惠:“你娘不对劲,住菊香屋里了。”三人急吼吼奔菊香屋。朱胡氏插着门栓在屋里躺着。莲花拍打着门大喊:“乳母!乳母!”朱胡氏闻声拍门声,翻开门走出屋,见是女后代婿干媳妇来了。她咧嘴笑了,说:“你们来了,快进屋吧。热坏了吧,盆里有水,从速洗把脸吧。”三人进屋,放下镰刀。昌惠和莲花解开绑在肚子上的口袋。昌惠说:“娘,给你带了荞麦面。炒熟的,用水冲了就能吃。”朱胡氏看了看三把镰刀,看了看浸湿了汗的口袋,她的眼睛潮湿了。“难为你们了。路上不易吧。你们也饿了吧。我早高低了面疙瘩,还剩了一碗,你们先吃两口,我再为你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