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大长公主却满心悲惨,她活了这么长的年事,活到背也佝了,脸也皱了,头发也白了,她才感遭到悲惨的氛围,暮年丧父,中年丧夫,都没将她击垮,在陆老头儿拉着她的手咽气的时候,她觉得这辈子最苦的事儿莫过于老头儿先她而去,她觉得她已经尝过了这世上最绞痛的心伤。可哪知她过用心存幸运,在她垂老迈矣之际,她的儿子给了她难以预感的一击。
说实在话,她绣工实在不算好,做这几双鞋熬油点灯地整整纳了5、六天,这几天手上扎的针加起来比以往十几年扎的都还要多。可去旧迎新,到底大事。虽客居他乡,长亭却仍旧不肯意委曲了阿宁和玉娘,玉娘生性豁达倒随时随地都活得欢乐极了,可小长宁和软心细,和软之人多数柔嫩寡断,心细之人大半多思敏感。
娥眉摸索着轻道。
小长安美意一声轻喝,赶快回身,翘起小拇指提起裙裾,藏到长亭身后去,裙裾朝上一拎恰好暴露了一双素绢轻靛色的小绣鞋,身在重孝期间,不得穿红着绿,长亭只好给幼妹照猫儿的眼睛、胡子绣了两笔,寥寥几笔不算超越端方,反倒让小女人显得稚嫩敬爱。
偶然候无忧无虑地活在假象与棍骗中,那幅笑靥盎然的模样,才更叫民气疼。
这倒还没到新年伊始,只是北地的风俗是腊月三十大早放鞭炮,贴窗花,也算入乡顺俗。三九的天冻得死老狗,胡玉娘却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满是汗粒,边笑边小跑到长亭身边来,笑得眼睛都瞅不见了,“你说你!咋还把我们小阿宁拘在这儿啊!逛逛走,在雪地里跑两圈,就当撒欢儿!”
往前王家阿姐父母双亡,养在祖母膝下,就养成了一副谨小慎微、拘束多疑的本性。
今儿除夕,全城喜庆。
鞭炮高高悬在檐角下,被火舌一吻,便从尾到头地高涨乱跳起来,包住火硝绛紫色的纸一下子就变成了四周飞溅的碎纸屑,溅在旧瓦高墙上,也溅在了小女人的裙摆脚下。
长亭搂着幼妹隔得远远的,也咧嘴跟着笑起来。
许妪不在,任谁也劝不住大长公主,娥眉心下一阵恍忽,遭冷风一吹才想起来自个儿该做甚么,赶快低头用力搬了一只要椅背的凳子来叫真定大长公主坐。
鞭炮燃起烟来,贴着青砖地往外蔓,胡玉娘靠近了逗趣儿,却被烟呛得直咳嗽。此人咳嗽着都不诚恳,手里头拽了只没燃的小炮仗追着岳番跑,边跑边扯开嗓门嚷,“你丫还是不是男人啦!让你点炮仗都不敢!明个儿我去城里头也给你购置份儿香膏发油去!岳小娘子!”
长亭赶快展唇笑开,伸开手掌来接,再朝姜掌柜致了谢,“祝掌柜的也新年吉利,商道畅旺!”
胡玉娘最讨厌岳番娘里娘气,手一甩,站在墙根下叉腰哈哈大笑。
待最后一串鞭炮燃完,姜掌柜笑眯眯地走到小长宁跟前来递了三枚五铢钱,“小女人!新年吉利!”,再给胡玉娘递了三枚,按例说了句吉利话儿,胡玉娘欢天喜地地收了。
顶着呼呼刮进阁房的风?!
长亭笑起来,手背在身后揽了揽幼妹,“热烈吧?快出来瞅鞭炮!一年可就这么一回!”
这是长亭这么久的日子里,头一回瞥见如此暖和的场面。
真定大长公主仿佛没闻声。
“呀!我的新鞋子!”
姜掌柜笑眯眯地连连点头称,“托女人的福!托女人的福了!”
驿馆三楼窗棂大开,真定大长公主神容和缓地立于窗边,悄悄地看着院落里欢庆喜气的场面,两个小女人都长大了,一个一夜长成了誓死护妹的姐姐,一个则满身心肠依靠着长姐,阿弥陀佛,还好还好,她们甚么都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