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下帘子,齐天睿大大舒了口气,这一步一端庄的总算挨完,也管不得喜娘们还念念叨叨、成双成对地摆放捧盒,一把将红绸子扔进兰洙怀里,摘下喜冠顺手丢到了条案上,一面解着腰带一面口中叫渴:“丫头!快倒茶来!”
齐天睿这些时从未往新房去瞧一眼,这会子只跟着走,手里的红绸子软塌塌的,偶或暗下一抻,背面一点反应都不见……
“哎!”小丫头秀雅得了令似地立即颠颠儿着去倒茶。
一声喝,似俄然寒霜骤降把统统僵住,帘子外头吵吵嚷嚷的乐声更将房中趁得出奇的静。喜娘们这才觉出不对,都低头细心瞧却实在瞧不出那里不当,妆容上得是重些,可新人本就是要图个喜庆,那胭脂的色彩和形状都是有说道儿的,再是忍不得也就这一会儿的工夫,今后小两口儿关起门来,要如何都雅使不得?再者说面前这位新奶奶虽欠都雅倒并未多出奇,莫不是这爷见惯了那风月场里的红衫绿裙,倒忍不得这良家女孩儿一点色彩了不成?
“一天就这么几个钟点,怎的都成了吉时了?”
他部下的力道似很有掌控,重得充足将那浓厚的色彩擦洁净,又不敷以搓得糙、搓得疼,像在九州行里检察他亲身收进的物件,目光锋利,动手极细,一寸一寸,似要将那几凡不是娘胎里带来的多余都要剔除洁净,详确到那凹在深处的眼纹,指肚悄悄摁了,细细揉洗;指尖传来的触碰只要妆粉与宫皂瓜代的光滑,她像一件将将出土的陶器,在他手底下渐渐规复着模样……
“二哥哥,快些挑了那帕子啊,我们等着瞧新嫂嫂呢!”秀婧秀雅实在等不得,两个小丫头从下生到本日也不过跟齐天睿见了几次,倒是每次都被这么个“不长进”的哥哥逗得欢天喜地,是以上与他非常靠近,现在一边缠了一个拉着齐天睿就往里头去。
一旁的喜娘们也惊得瞪圆了眼睛,幸亏都是府里的管家妇女们,深知这此中短长,凡是传了出去,动了家法可就不但是这不管不顾的小爷,遂都咬碎了牙屏着气只当没瞧见。
西南角处木楼朱漆,并不广大,来宾皆止步于此。新人红绸款款而上,前头两个丫环捧着龙凤烛,身后跟着六个喜娘,托着喜称、喜酒、各色生果捧盒,从踏上楼梯起口中便唱起喜词。
兰洙拗不过,只好去挑了一套花色双开并蒂,号召一边的喜娘奉侍他换上。齐天睿那里忍得这些管家婆子们碰他,一蹙眉,再没人敢近身。总不能吆唤未出阁的女孩儿,摆布没法,兰洙只得亲身上手。长嫂比母,实则这嫂子比他还小两岁,大哥老是摆了一副庙里供奉的模样,齐天睿从不靠近,唯这嫂嫂是个绵和人儿,又是当家大伯母的亲亲儿媳妇,向来府里有甚么或是他要破了例求甚么老是求嫂嫂,这便没有得不着。现在伸胳膊抬袖、揽腰带,齐天睿非常安闲。
“拿水来。”
“我耐不得了!”齐天睿叫苦,“嫂嫂,我记得莫大哥送了好几套衣裳过来,但是都在这儿?快取一套来我换上。”
厚重的妆粉不知是浸了汗还是沾了水,腻白的色彩这贴一块那贴一块,压在凤冠之下小小的脸庞像一碗没有搅匀的蒸酪;两条眉毛描得非常细心,描成了一字连心,看不出本来的形状,现在只像是那小画儿里起舞的宫娥,凸显着这上等的油烟墨,又浓又黑,一屋子的红都压它不住;视线低垂,掩了双眸,只能瞧见眉骨下微微凹进的眼纹,也避无可避地凝出一道厚厚的□□印;腮上的石榴胭脂似是经心揉晕,圆得那么妥当,那么光滑,比匠人尺子下作的图还要来得切当,红红的,像桌上那对龙凤朱漆盘,圆圆的扣了;唇上用了一样的色彩,薄薄的,和进了一点金粉,烛光里头似闪闪活动的血,鲜红得让人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