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扮相却把石舫中人都弄得有些奇特,那佟游击一手揽着陪酒丫环,一面向着戏台上望去,不由得满脸惊奇道:“这一身灰扑扑的帽子,灰扑扑的衣裳,是唱甚么戏文来?是不是凤翁你们府上的门子没有看好大门,叫化缘的小尼姑混出去了!”
湖中戏台之上,五虎派的弟子早已经打扮伏贴,唱罢了宵光剑里一出《功臣宴》,现在却没有唱《双官诰》,却见一个妙龄女尼,头戴僧帽,草鞋缁衣,手持一柄拂尘上了场。
非论湖心戏台边上,桑飞虹与紫衣少女说了甚么,魏野这话倒引得李瑞麟有些不快,心中暗道:“一个削发的人,却看甚么红楼梦,引甚么柳絮词,毕竟削发是个假的,奇装异服、招摇于世倒是个真的!等这桩公案告终,不但凤天南,此人也是不能留了,总要一发措置了才好。”
李瑞麟也伸出两个指头,遥遥对着戏台一圈道:“又不带妙常巾,又不穿水田衣,头上连一件头面也没有,这个朴实模样唱思凡,哪另有半分意义在内?须晓得,女子最敬爱处,便是乌鬟如云,而秃尼描述,实在是第一可厌的。还不叫人把这个尼姑给赶了下去,兀得不坏了大师吃酒的兴趣!”
这话说的时候,魏野倒是暗运道门真气,听着声音不大,倒是遥遥地传遍了凤天南这座花圃。
凤天南听着那尼姑自称姓袁,目光一沉,细心朝着戏台上打量半晌,倒是面色微变,随即向着合座高朋一拱手道:“诸位,这尼姑不知是从哪个庵堂里跑出来的疯子,却扰了大师的酒兴,我且命人将她赶出去,重新复兴一堂戏……”
这时候,那戏台上又传来那圆性尼姑的念白:“我只恨,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我只恨,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无仇无恨自蹉跎。夜深沉,单独卧,起来时,单独坐,孝不能报,仇不能说,有那个,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恨只恨,我那生身父,欲杀不能,欲救不得――佛啊佛!
那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说着,凤天南便要叫家人传话,却不料魏野一抬手道:“凤掌门且慢,尼姑登台做戏,固然不如何都雅,也不通昆声,但是毕竟是个新奇玩意,且缓一缓,让她将这出戏唱完如何?”
那边何思豪也向着魏野连连举杯,仙方士也不过将一杯金华酒略略举起,沾了沾唇就算数了。
听着桑飞虹这话,紫衣少女只是望着那石舫,缓缓说道:“柳飞絮、柳飞絮,这位魏先生,公然是有一双慧眼,我岂不就是一缕柳飞絮么?”
但是不等李瑞麟发号施令,戏台上那女尼已经开口,却不是唱,只是念,声音明朗,却不带涓滴梨园声口:“贫尼袁氏,法名圆性。只因我生身父败德无良,我娘亲孤苦他杀,是以上,把奴家舍入在佛门为尼……”
那佟游击是最好热烈的一小我,现在更是看热烈不嫌事大,不由得鼓掌道:“好极好极,天底下只见尼姑唱佛曲,这尼姑唱戏倒是头一回见,这个热烈可贵,无妨等她唱完了再措置也不迟。”
听此高论,李瑞麟点头抚须,魏野也不争辩,只是挟了一箸水参南枣先蒸后烤的干果。
“这少妇姓袁,名叫银姑。这名字很乡间气,因为她本来是个乡间女人。她长得很美,固然有点黑,但是眉清目秀,又俏又丽,佛山镇上的青年后辈给她取了个外号,叫作‘黑牡丹’。她家里是打渔人家,每天朝晨,她便挑了鱼从乡间送到佛山的鱼行里来。有一天,佛山镇的凤大财主凤天南摆酒宴客,银姑挑了一担鱼送到凤府里去。这真叫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朝夕祸福,这个鲜花普通的大女人偏生给凤天南瞧见了。“姓凤的妻妾合座,但心犹未足,逼迫着玷辱了她。银姑心慌意乱,鱼钱也充公,便逃回了家里。谁知便是这么一回孽缘,她就此怀了孕,她父亲问明情由,赶到凤府去实际。凤老爷反而大发脾气,叫人打了他一顿,说他胡言乱语,撒赖欺诈。银姑的爹憋了一肚气回得家来,就此一病不起,拖了几个月,终究死了。银姑的伯伯叔叔说她害死了亲生父亲,不准她带孝,不准她向棺材叩首,还说要将她装在猪笼里,浸在河里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