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着她宽裕的模样,眼中那抹笑意又深了半分,脸上却还是淡淡的,跟着又道:“公主想是庵堂里呆久了,一时候还未曾风俗。无妨,宫里的端方今后自会渐渐晓得,也不必急。”
銮驾早已蓄势待发,她回望了一眼那廊檐匾额上的“弘慈庵”三个字,幽幽叹了口气,算是与这段捐躯礼佛的日子完整死别。
正殿内檀香袅袅,梵音靡靡,融暖的阳光斜斜地投出去,只在青砖空中上留下几片柔淡的晕色,像是被甚么压住了,反倒连几盏泛黄的香灯都及不过。
四下里还是昏冷静的,烛火重重,映在高暧全无赤色的脸上,恍然间竟有种泥塑的不实感。
“公主现在已然还了俗,岂可再行佛礼?倒是吓了臣一跳。”
翠儿却像蒙了大赦,嘴咧开就合不拢,圣上隆恩浩大,让主子回了宫,她天然也跟着叨光,这份儿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她不懂甚么端方,也没甚么主张,见话说到这儿,便将手缩在袖里,搭在了他臂上。饶是如许,相互隔衣相触的时候,她还是身子一颤,像燎了火似的。
不远处的石牌下公然停着乘舆车驾,金顶红缘,盖角垂幨,一色的绯黄缎子,望着甚是夺目。
她不必脱手,就由那些宫女脱去身上的表里衣衫,用软巾蘸着温水擦拭了,再把绢丝的亵衣、中衣,水绿配着海棠色的袄裙一件件穿戴好,然后坐下对镜打扮。
“公主大喜!大喜啊!皇上差了人来,要接你回宫呐!”
因而这十几年来,每日里不是打坐参禅,就是听讲诵经,跟陪堂削发的女尼没甚么两样,若不是仍然蓄着发,身边另有个宫中侍婢作伴的话,她乃至早就忘了本身是堂堂的皇室血脉,天之骄女。
来到乘舆前,正要踩着垫脚抬步上去,徐少卿却近前道:“臣服侍公主起驾。”言罢,便将右臂抬在她手边。
春季来得比往时都早,微风送意,僻处山间的黄墙灰瓦早已掩不住满院的香花郁树。或嫣红,或苍翠,或魅紫……枝枝瓣瓣伸展着,都朝向那醉人的春意。
翠儿又替她整了整衣衫头面,便喜滋滋的也换了套极新的宫人袄裙,还是扶着她来到庵堂正殿,对着佛祖行三叩大礼,又拜辞了庵主师太,这才出了庙门。
显德十五年。
好久未曾走出这庙门了,日头一晒,面前白花花的一片,竟有些站不住。她懵懵懂懂的被翠儿扶着跪在一众女尼前头,劈面便有人朗声宣起了圣旨。
“当然咯!”翠儿很必定地重重点了点头:“公主你本就是金枝玉叶,天生丽质,只怕当今这世上的女子便没人比得过,却平白无端披了这么多年的尼姑袍子,奴婢都替你叫屈呢。”
翠儿仍然搀着她,在世人簇拥下回到住了十多年的禅房,望着那些熟谙的陈列器物,蓦地间竟有种隔世之感,甚么东西都看不真了。
这话让他唇角挑了挑,那双丹凤狐眸中蕴着一丝不易发觉的笑意。
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影象中,她从没梳过妆,乃至连镜子也没用过几次,庵堂中孤寂单调的日子磨去了女儿家对美与生俱来的追慕和巴望,空留一副毫无色彩的皮郛,现在如许经心打扮还真有些不风俗。
车驾出发上路,迤逦而行,约莫小半个时候才下了山。
她没有剃发,满头乌云青丝随便挽了个髻,前面如垂瀑般的散下来,铅灰色的广大缁衣遮不住窈窕聘婷的身材,比着中间那尊两丈来高的金身大佛,更显得稚柔柔弱,一张澹泊清绝的小脸沉寂寂的,没半点正值妙龄该有的欢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