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搬走了,搬走的那天,他又喝得醉猫似的。
小媳妇总算死得值。一身新红洋缎的衣裤,新鞋新袜子,一头乌黑铜的金饰。十二块钱的棺材。另有五个和尚念了个秃顶三。娘家弄了四十多块去,老王不管如何不能照着五十的数给。
老王想叫儿子揍张二一顿。但是张二也挺壮,不必然能揍得了他。张二嫂始终没敢说话,这时候看出一步棋来,乘机遇本身找找脸:“姓王的,你等着好了,我要不上你屋里去吊颈,我不算好老婆,你等着吧!”
开张殃榜就使了八块;阴阳生要不开这张玩意儿,费事还小得了吗?这笔钱不能不花。
张二嫂可抓了瞎,任凭如何能说会道,也禁不住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性命,就是本身能辩白,丈夫返来也得闹一阵。打官司天然是不会打的,柳家大院的人还敢打官司?但是老王和二妞如果一口咬定,小媳妇的娘家如果跟她要人呢?这可不好办!柳家大院是不讲道理的,老王如果咬定了她,她还就真跑不了。谁叫她本身平时爱说话呢,街坊们有很多恨着她的,就棍打腿,他们还不一拥而上把她“打倒”(用个晚报上的字眼)。果不其然,张二一返来就传闻了,本身的媳妇惹了祸。谁还管青红皂白,先揍完再说,归正打媳妇是理所当然的事。张二嫂挨了顿好的,全大院都感觉非常地痛快。
小媳妇正端着锅饭澄米汤,二妞给了她一脚。她的一锅饭出了手。“米饭”!不是丈夫返来,谁敢出主张吃“饭”!她的命仿佛跟着饭锅一同出去了。米汤还没澄干,稀粥似的,乌黑的饭,摊在地上。她冒死用手去捧,滚烫,顾不到手;她本身还不如那锅饭值钱呢。实在太热,她捧了几把,疼到了心上,米汁把手糊住。她不敢出声,咬上牙,扎着两只手,疼得直打转。
爷儿俩全出来了。老王一眼瞥见饭在地上冒热气,顿时就疯了。他只看了小王那么一眼,已然是说明白了:“你是要媳妇,还是要爸爸?”
事情算是畴昔了,二妞可遭了报,不敢进屋子。不管干甚么,她老瞥见嫂子在房梁上挂着穿戴红袄,向她吐舌头。老王得搬场。但是,脏房谁来住呢?本身住着,房东或许马草率虎不究真儿;搬场,不叫赔房才怪呢。但是二妞不敢进屋睡觉也是个事儿。何况儿媳妇已经死了,何必再住两间房?让出那一间去,谁肯住呢?这倒难办了。
娘家来了人,固然大嚷大闹,老王并不怕。他早有了预备,早问明白了二妞,小媳妇是受张二嫂的调拨才想吊颈;王家没逼她死,王家没给她气受。你看,老王学“文明”人真学得到家,能瞪着眼扯谎。
房东来了,因为吊颈的事吹到他耳朵里。老王把他唬归去了:“房脏了,我现在还住着呢!这个事怨不上来我呀,我一天到晚不在家,还能给儿媳妇气受?架不住有坏街坊,要不是张二的娘们儿,我的儿媳妇能想得起吊颈?吊颈也倒没甚么,我呢,现在又给儿子筹措着,归正混着洋事,本身没钱呀,还能和洋人说句话,布施一步。就凭这回事说吧,洋人送了我一百块钱!”
老王是“文明”人,不能和张二嫂辩论皮子。并且他也看出来,这类野娘们儿甚么也干得出来,真要再来个吊死鬼,可得更吃不了兜着走了。老王算是没敲上张二,张二由《打牙牌》改成了《刀劈三关》。
老王又有了高招儿,儿媳妇变成吊死鬼,他更看不起女人了。四五十块花在死鬼身上,还叫她娘家拿走四十多,真堵得慌。是以,连二妞的身份也落下来了。干脆把她打发了,进点彩礼,然后从速再给儿子续上一房。二妞不敢进屋子呀,恰好,去她的。卖个三百二百的,除给儿子续娶以外,本身也得留点棺材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