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道:“弟子更未曾走贵处的路。”他道:“正西去,只要四五里远近,有一座三十里店,店上有卖饭的人家,便利好宿。我这里不便,不好留你们远来的僧。”三藏合掌道:“院主,前人有云,庵观寺院,都是我方上人的馆驿,见庙门就有三升米分。你如何不留我,倒是何情?”僧官怒声叫道:“你这游方的和尚,便是有些油嘴油舌的说话!”三藏道:“何为油嘴油舌?”僧官道:“前人云,老虎进了城,家家都闭门。固然不咬人,日前坏了名。”三藏道:“如何日前坏了名?”他道:“向年有几众行脚僧,来于庙门口坐下,是我见他寒薄,一个个衣破鞋无,秃顶赤脚,我叹他那般褴褛,即忙请入方丈,延之上坐。接待了斋饭,又将故衣各借一件与他,就留他住了几日。安知他妄图安闲衣食,更不考虑起家,就住了七八个年初。住便也罢,又干出很多不公的事来。”三藏道:“有甚么不公的事?”僧官道:“你听我说:闲时沿墙抛瓦,闷来壁上扳钉。寒天向火折窗棂,夏季拖门拦径。幡布扯为脚带,牙香偷换蔓菁。常将琉璃把油倾,夺碗夺锅赌胜。”
这月啊:缺之不久又团聚,似我生来不十全。用饭嫌我肚子大,拿碗又说有粘涎。他都聪明修来福,我自痴愚积下缘。我说你取经还满三途业,摆尾点头直上天!”三藏道:“也罢,门徒们走路辛苦,先去睡下,等我把这卷经来念一念。”行者道:“师父差了,你自幼削发,做了和尚,小时的经文,哪本不熟?却又领了唐王旨意,上西天见佛,求取大乘真典。现在功未完成,佛未得见,经未曾取,你念的是那卷经儿?”三藏道:“我自出长安,朝朝跋涉,日日驰驱,小时的经文恐怕生了;幸彻夜得闲,等我复习复习。”行者道:“既这等说,我们先去睡也。”他三人各往一张藤床上睡下。长老掩上禅堂门,高剔银缸,放开经本,冷静看念。恰是那:楼头初鼓火食静,野浦渔舟火灭时。
道人说:“老爷,非常不狤魀,搬出去也罢,扛子打进门来了。”
那道人急到方丈报导:“老爷,内里有小我来了。”那僧官即起家,换了衣服,按一按毗卢帽,披上法衣,急开门驱逐,问道人:“那边人来?”道人用手指定道:“那正殿后边不是一小我?”那三藏光着一个头,穿一领二十五条达摩衣,足下登一双拖泥带水的达公鞋,斜倚在那后门首。僧官见了大怒道:“道人少打!你岂不知我是僧官,但只要城上来的士夫降香,我方出来驱逐。这等个和尚,你如何多虚少实,报我接他!看他那嘴脸,不是个诚笃的,多是云游方上僧,本日天晚,想是要来借宿。我们方丈中,岂容他打搅!教他往前廊下蹲罢了,报我如何!”抽身转去。长老闻言,满眼垂泪道:“不幸!不幸!这才是人离乡贱!我弟子从小儿削发,做了和尚,又未曾拜谶吃荤生歹意,看经怀怒坏禅心;又未曾丢瓦抛砖伤佛殿,阿罗脸上剥真金。噫!不幸啊!不知是那世里触伤六合,教我此生常遇不夫君!和尚你不留我们宿便罢了,如何又说这等惫懒话,教我们在前道廊下去蹲?此话不与行者说还好,若说了,那猴子出去,一顿铁棒,把孤拐都打断你的!”长老道:“也罢,也罢,常言道,人将礼乐为先。我且出来问他一声,看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