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胖和尚双手合十道,“削发人衣是僧衣,三衣本是粪扫之衣。鞋是草履,蒲草乃是无情众生。头是秃顶,剃度之身早无亲情牵挂。这三样东西本就是绝情之物,即便它们被雨淋透,对师弟你来讲又算得甚么烦恼呢?故而师弟所得‘清净’乃是因你身外无情所困,却不必然是‘真清净’。”
时价六月,恰是雨水缠绵、薄雾笼纱之季。通往杭州城门的青石板官道上,一胖一瘦两个和尚正沐雨徐行。
胖和尚点头叹道:“阿弥陀佛!说来忸捏,可淳禅师于我有野蛮之恩。这箬笠是他昔日随身之物,睹物思人常教我心生顾虑。顾虑便是执念,不敢妄称清净。我虽能与人辩论清净之道却不能克己自抑,终是悟不透、禅不定。若使我摒除邪念,恐怕还须借一惹人生思之物不时点醒,想必这便是禅师赠我箬笠的企图吧……”
胖和尚不假思考道:“苏轼被贬后与朋友同游,行至沙湖道中忽逢大雨而作此《定风波》。这一句乃是说本身蓑衣而行,纵使平生风雨也可处之泰然。苏东坡宦途不顺、运气多舛却有此吟,足见其豪宕飘逸的胸怀。亦是我等修行之人超然物外、顿悟成佛之道啊!”
只听那瘦和尚谓胖和尚言道:“师兄,玄虚子道长致书邀我二人到他道观中一叙,手札中话犹未尽,似有难言之隐。你我如许闲游岂不水过三秋了?何不改走水路或寻两匹快马,也可省些光阴啊!”
谁知瘦和尚竟脱下一双泥污不堪的僧鞋,拎在手上赤足而行,因笑道:“我这叫‘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天然是‘无鞋’胜‘有鞋’了。”本来一起脚下湿泞早令瘦和尚苦不堪言,只是方才他与师兄会商梵学禅理,怕被师兄指责不恭,才一向忍耐没有脱鞋。
胖和尚点头笑道:“我也正成心与师弟说来。以我观之,武当山创派的张真人,天都峰授业之黄山老祖皆可称得上是这类人。他们参六合之禅,悟沧桑之道,创天下无双武功,却放下江湖名利,教人好生钦慕。”
这两个和尚一庄一谐,一问一答,一起上你言我语。对话中既有见微知著的梵学禅论,也有俚语连篇的贩子浑话,总之在平凡人看来不过嬉笑怒骂、痴人妄言罢了,言行举止似与普通和尚大不不异。
瘦和尚越听越奇,问道:“不知这类人在江湖上可有一二?”
一骑青骢入翠微,张琴只剑与身随。
胖和尚见他举止有失高雅,却又是随他率真的本性,一时无言相劝。二僧不约相视大笑不止。
胖和尚莞尔答道:“师弟,我观本年的气候大不似往年。连月这般大雨,交通来往怕要多生隔绝。慢说江河众多,水路定然艰险。恐怕就连驿道也已是*****马不能行了。前日我已托一行脚的香客帮手刺探,说是迩来各地风雨成灾,江南多家商号都暂歇了谋生。看来我二人若要准期而至,多有不易呀!”
不知不觉他二人已行至城门之下。这一带原是杭州贩子一处繁华地点。现在大雨滂湃而下,门路两旁早已是冷冷僻清、寥寥落落。
这些习武之人多数暴戾之气未除而好胜之心难却。其所侍招式武功殊途合进,所用兵刃暗器不尽不异。狭路相逢,未免要一较胜负决之而后快,各种启事是以祸起。各中详细临时不表,单从另一件祸事提及……
胖和尚素知师弟喜闻怪杰轶事,兀的方才聊到清净之道,恰好与他听闻的几位世外高人行迹相合,更兼师弟意兴正浓,旋即又说道:“再如本朝建国智囊、诚意伯刘伯温,本有经天纬地之才,又谙阴阳遁甲之术,更晓天命造化之道。他助太祖天子安定四海一统江山,名义上是大明的建国功臣,又安知他不是为了令天下止戈,百姓免遭涂炭呢?”